诺凌烽带卢慷到阿妮娜身边作了简短介绍。
店员推出酒水车，诺凌烽摆手拒绝。
卢慷脱了大衣，扯了领带，松开几颗衬衫扣子，领带松松垮垮挂在颈脖上，露出锁骨和一道显眼的旧疤。
诺凌烽把外套扔在藤椅背上，衬衫袖子挽起，一支手横搭在前。
他英俊挺拔，略显稚气的五官有着同龄人里罕见的缜密。
“抱歉，有点儿犯瘾。”卢慷掏出烟，放在桌上敲几下，熟练得点上，眼睛直勾勾得盯着桌子上方的电子屏——
屏幕中的竞选者正发表讲话，表示接受参加总治察的大选。
另一块屏幕播放苍南爆发的抵抗活动，从规格和触目惊心的口号看得出事态很严重。
“人工智能出现混乱的时机很巧，看上去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诺凌烽瞥一眼屏幕，听卢慷继续说：
“很快就要粮食短缺了，可是竞选者却对此视而不见。”卢慷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来：“诺凌烽，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不关心时势。”
“呵，这跟我了解的可不一样。”卢慷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说。
烟雾徐徐在三人间缭绕。
阿妮娜看向别处，她并不专心在这场谈话里。
“你对机器人扰乱怎么看？”
“新闻上说它们感染了‘啄木鸟’。我只是觉得时机不正常。”
“哪儿不正常？”
“不像是受到木马感染，反而更像是它们想这么做。”诺凌烽说，“它们可能有了‘意识’。”
诺凌烽眼前浮现出红眼纠察队的身影：
半边脸炸出黑洞，大口狞笑着。
他们冲出餐厅的瞬间，仿佛听见它们在说：杀死人类……杀光他们……
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屋，几名店员在餐厅里来回走动，以愉快的声音低声交谈着。
店员端上熟食，赠送给诺凌烽和阿妮娜两杯鲜屷，给卢慷上的是冷盘。
卢慷举起玻璃杯，笑道：“为明天干杯。”
诺凌烽端起鲜屷，在阿妮娜面前的杯子上碰一下，然后同饮。
一股香味扑鼻而来，阿妮娜却屏住呼息。她的不自在引起了诺凌烽的注意。
“阿妮娜？”
“我不饿。”
“你要正常进食，身体才会康复得快。”
“我知道。”
可那口气显示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诺凌烽把火腿三明治推到她面前，她双唇紧抿，片刻之后终于松动下来，咬了一口。
可还没等到她咽下去，就感到腹腔开始剧烈翻滚，似乎身体内潜伏的黑色黏泥要把新的“入侵者”驱逐出去。
阿妮娜把脸埋在掌心，他伸手去搭她的肩，却被甩开。
卢慷掐了烟，也担忧得站起来：“你没事儿吧？你需要帮助吗？”
阿妮娜站起来，把桌子上的东西哗啦一下全扫到地上，购物袋也掉到地板上，包装盒摔开。
诺凌烽微微失神，他眼前突然浮现一幕毛骨悚然的幻觉：
黑色黏泥从她的骨髓、皮肤里钻出来，扑向餐厅的人。
人们尖叫、推搡。有人摔过半空掉在地上，猩红从口、鼻和瞪大的双眼涌出……
这个幻想的画面使汗珠从他的颈后渗出，他想立即带她离开这里。
他的不对劲使卢慷眸子蓦然闪动一下，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
他们都没有人留意到，此刻有一只乌鸦在窗外盘旋。
它毫无征兆地突然撞向旁边的玻璃！
吱嘎一响，十分有力。
乌鸦翻个跟头才落到地上，摆成一种自然情境下绝不可能的角度。
这一变故引起三人的注目。
紧接着又有一群乌鸦盘旋过来，不停地往窗上俯冲怪叫。响声此起彼伏！
大多数乌鸦撞断了颈子，掉落成堆。
诺凌烽听到周遭四起的尖叫，餐厅里的其他人直勾勾地瞪着窗外，表情也是惊惧万分。
四处可见撞击而死的鸟尸，让诺凌烽想起公道上排列整齐的上百只乌鸦的尸体。
他看到身旁的阿妮娜已经捂住了耳朵……
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乌鸦往餐厅外聚涌。
它们斜着眼，脑袋上的纹路很像是人的脸。
乌鸦冲餐厅里的人发出狰狞的叫喊，做出袭击式的举动，在玻璃上砸出大大小小的坑，甚至玻璃上都开始出现了裂纹。
诺凌烽惊恐地发觉阿妮娜也露出了狩猎者般的眼睛：
她的眼白出现了一团黑晕。
黑色黏泥要出现了？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附近一辆货车轰轰地开来，车速极快，行进时吸起了大堆泥土，声音沉重地靠近餐厅。
一群乌鸦挡住司机的视线，司机紧紧握住方向盘猛踩刹车，刹车吱吱地尖叫毫不减速。
路面消失了。
车子掀进了路旁的沟，又跌跌撞撞翻了几个跟斗，周围陷入了黑暗。
车头的栅栏撞成一团，驾驶座的车门已经变形，卢慷用了两只手的力气才把门扳开。
他探身解开司机的安全带，把人救了出来。
餐厅的厨房门口贴着‘禁止进入’的标识，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
厨师们下意识让出一条路来，懵然看着诺凌烽拿走了餐厅里的甲烷。
诺凌烽用甲烷绑上打火机的充气管，点燃后准备发射，他打算投进乌鸦聚集的高空。
一只乌鸦朝他飞来，他向后一闪，爪子险些划过他的前额！
乌鸦挡住他的视线，他冲着乌鸦一拳打去，乌鸦没有躲闪，再度反攻。
他看见乌鸦脸上的人脸图案非常恐怖，它圆形的深色瞳孔就像一团郁郁燃烧的火。
这次它的锋利指甲完全伸出来了，诺凌烽知道它想干什么。
他把点燃的甲烷投掷到空中！
卢慷本来饶有兴趣地看，此刻突然回过神来，上下找了一通，发现自己的原装正版百年珍藏款打火机不见了。
怪不得他刚才看诺凌烽点燃甲烷的打火机相当可疑和眼熟……
亮光之后升腾起一团火球，发出“彭”得巨响，震碎了整个餐厅玻璃。
半块屋脊炸没了，空中只有乌雅的黑色羽毛絮絮飞舞。
诺凌烽被气浪推出去，额头也传来麻嗖嗖地刺痛。
乌鸦张开翅膀再度飞了起来，身上带着火，以及浓烈恶心的烧焦味儿。
诺凌烽抬头注视它们垂死前的燃烧飞行，没过多久它们扇动翅膀的动作减缓下来，随即停止了。
最终烧得只剩下骨头。
扰乱终止后，阿妮娜体内那股无法抵御的猎杀冲动消失了，她的眼神恢复了清醒。
她朝诺凌烽点头，仅仅是把头朝下低了一下。
可是，这就等于告诉了他想要知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