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摇着羽扇,悠然开口。
“律法的出现,需要先研究不妥之举,再由朝廷重臣商议,最终推行下去。”
“一条新律从发现问题到推行天下,需要的时间十分漫长。”
“对否?”
李斯点头道:“诚然如此。”
“律法牵扯着天下黔首,不可不慎。”
“且律法既下,便不得朝令夕改,否则将大大降低朝廷在黔首心中的威信。”
“故而每一条律法的颁布,都需要少则数月、多则数载甚至数十载的打磨!”
秦牧淡声发问:“但这天下却不是一成不变的。”
“尤其是当今陛下乃雄才伟略之主,大量推行新政策。”
“新政策所影响的必然不会仅仅只是变革的那一点,而是与这一点相关的整个面。”
“如此一来,天下无时无刻都在发生变动。”
“律法确实能约束黔首的行为,但律法跟得上时代的变化么?”
李斯眉头紧锁。
沉吟片刻后,李斯沉声开口。
“大秦鼎定至今,确实有不少犯罪之事亦或是新鲜之事难以用现有律法来判罚、约束。”
“但本官以为,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一切乱象,待到律法颁布便能迎刃而解!”
秦牧笑而摇头。
“若是换做其他君王,他们或许能够容忍乱象的存在,耐心等待新律法的颁布。”
“毕竟于他们而言,不过是等待几年的时间而已。”
“但陛下,可不是寻常君王啊!”
“自陛下登基以来,陛下先横扫六合,又令天下书同文、行同伦。”
“这些措施还没完全落实呢,陛下又开始对婚姻下手,要遏制民间的家暴现象。”
“当今陛下的脚步,永不停歇!”
“若是律法一直落后于陛下,那天下便一直都会存在乱象。”
“这岂是治国之道?”
李斯闻言哑然。
确实,如果换做其他君王,那律法更新的慢点就慢点了。
他们一辈子都不一定会进行一次改革。
整个天下如死水般,腐朽却平静的运行着。
但嬴政可不是个安生的主。
自嬴政登基以来,平均每年都会推行两次波及天下的大改革!
而这天下的乱象,也确实从来没消停过。
但李斯能怎么办?
李斯也很绝望啊!
难道还能求嬴政停下来么?
怎么可能!
见李斯陷入沉思之中久久不言,秦牧温声开口。
“但德治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免去这等乱象。”
“以礼义廉耻、道德荣辱来教化民众。”
“如此一来,即便律法尚无明文规定,黔首也会在德治的约束下,不去作恶。”
李斯豁然开朗,惊声高呼。
“还能如此施为!”
秦牧笑而颔首。
“这是自然。”
“德治能够有效解决法治的滞后性。”
“将德治融入法家思想,便能防患于未然!”
李斯振奋的一拍案几。
“如此一来,即便律法颁布的时间晚了一些,这天下也只会有些许动乱。”
“绝大多数黔首都会被德治约束,不去做那违背道德之举。”
“善!”
“甚善!”
秦牧悠然一笑:“不过,最重要的却还是第三点。”
李斯愕然看向秦牧,整个人都麻了。
竟然还有第三点?
而且还是最重要的?
若非是为了法家的未来,李斯都想当场打断秦牧了。
听君一席话,显得我很废啊!
秦牧慨然道:“单纯的法治,在有些时候可比德治的犯罪成本更低啊!”
李斯不禁失笑摇头。
“秦君子怕不是说反了吧?”
“违背大秦律法者,轻则斩脚指,重则连坐斩首。”
“这犯罪的成本怎么会比德治更低?”
同时李斯也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这秦牧并不是完美的,而且还有很大的缺点。
这么明显的问题竟然都看不出来。
秦牧幽幽道:“法治,是要靠人去执行的。”
“若大秦没有百万兵,若大秦没有足够的法吏、亭卒,那些违法之人还会遭受哪怕丁点惩处么?”
横征暴敛、严苛律法、天下动荡、广征徭役这些可都不是秦朝首创。
但为什么第一次大型起义却爆发在了秦朝?
在秦牧看来,最大的原因就是德治的缺失!
李斯彻底哑然,张口结舌的看着秦牧。
泱泱大秦,会陷入到那等境地么?
这怎么可能!
但下一瞬,李斯便猛然醒悟。
他在问的是法家的未来,而不是大秦法家的未来!
如果没有背靠大秦,亦或是大秦衰弱,那法家就必须要考虑这个问题了。
李斯苦声道:“秦君子所言,没错。”
“若独以法治国,若国无强兵,那乱民将不会遭到任何惩处。”
“他们甚至连旁人的指责和内心的谴责都不会有!”
还以为秦牧终于露出浅薄之处了呢。
却没想到,小丑还是他自己!
秦牧温声一笑:“上官所言极是。”
“在秦某看来,大秦当以德治为基础,以法治为底线。”
“德治润物细无声的深入乡里,教化众生。”
“法治如利刃高悬般挂于苍穹,震慑罪恶。”
“德治与法治相辅相成,方为法家未来应有的发展方向!”
李斯好像三伏天喝了一杯冰水般,浑身畅快。
通了!
都通了!
那些一直以来困扰着他的问题,全都通了!
李斯心服口服的起身拱手一礼。
“本官,受教!”
“秦君子,实乃大才!”
秦牧也和气的拱手还礼。
“上官客气了。”
直起身来,李斯如饥似渴的盯着秦牧,迫声开口。
“不知秦君子可愿入朝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