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天赐万寿飞元真君,不学无术。”
嘉靖一边往楼台下走,一边嘟嘟囔囔谴责着朱载垚。
“万寿帝君!飞元真君!这是两个道号!”
“他倒好,全都给朕搅和到一块儿去了!”
秦福在后面连连点头,知道您不愿意正面夸奖这孩子,可自言自语不也是欲盖弥彰?
嘉靖肯定是高兴的,甚至是兴奋的。
这还是老百姓第一次喊出他的道号,还都是发自内心地欢呼,让嘉靖都有那么点儿飘飘然。
是哪个大臣说,老子修仙导致百姓受苦的?
读的什么破书,汉文帝无为而治的大德行,还不如市井小民懂?
回去抽他一顿!
只可惜,嘉靖一生都活得很寸,高兴普遍持续不了多久。
还没等他绕过太液池,就看见一群圣诞老……呃……红袍大臣们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
嘉靖立马垮下个老仙批脸,对秦福说:“准没好事儿……去玉熙宫。”
除去蹲在里头烧香的清馥殿,嘉靖的日常行止,多是在金海桥北的玉熙宫,也常常作为面见大臣的所在。
秦福连忙招呼太监们转道,摆驾往那边而去。
他算看出来了,往日里没均王闹腾时,陛下还没那么不待见这群大臣。
今天亲身体验了一把均王的机灵后,正处在极端自我膨胀中的嘉靖才知道,什么叫“下头”。
往玉熙宫里一坐定,嘉靖就招呼秦福,把自个儿面前的帘子给放了下来。
群臣一看,明白了,陛下不高兴,面儿都不让见。
严嵩当场就缩了,倒不是他不想上去凑个趣儿,哄得嘉靖乐呵一些。
实在是眼下这件事儿,谁也救不回来,还是让别人上去顶雷比较好。
比如现在的内阁三号人物吕本,这货骨头硬、脾气顶,正好够嘉靖一顿板子打。
“哟?”嘉靖冷笑起来,“严阁老是打算退位让贤啊?”
严嵩心里打了个突,只好老老实实出班陈奏:“陛下,东直门外传来军情,那鞑靼人已经到了。”
“呵~”嘉靖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你们当得好家,可算让人家打上门了?”
群臣心想坏了,这老小子较上劲了。
嘉靖是个与明代诸帝截然不同的人,他的家国使命感要小于个人荣誉感。
若是换上先帝正德,听了这消息的第一反应会是披挂上阵,待朕去会会这群鞑靼。
可嘉靖只会把一口口锅,顺着内阁到六部的顺序,全部发下去戴好。
场面尬住之际,内阁次辅张治颤巍巍走出来,一脸痛心疾首。
“陛下……万不是使性子的时候!”
打今年年初起,这位内阁次辅的身体就不好,眼下已经是面色蜡黄、身形瘦削,强撑着出来打圆场。
事实上,他也很快就要倒在岗位上了。
嘉靖这个人,待人刻薄却死要面子,一见半截入土的张治劝和,也不得不压抑下心里磅礴的怒意。
“都说说吧!”他丧气地摇摇头,“人家是打到眼么前来了,我大明朝的栋梁们计将安出啊?”
群臣面面相觑,还是严嵩小心回答:“老臣以为,还是坚壁拒守,等待勤王的援军为上。”
“还等?”
户部尚书李士翱不乐意了。
“十四日古北口被破时,阁老就在等。”
“十五日怀柔、顺义遭屠戮,阁老也在等!”
“四天了!难道非得到城破之时,阁老才会急起来吗?”
严嵩瞥了李士翱一眼,不动声色地说:“军国大事,岂可因意气而武断?眼下十二团营糜烂,难道要儿郎们出去送死?”
他说的不是没道理。
土木堡之后,永乐朝定下的三大营精锐损失殆尽,虽然后世皇帝改来改去,却都没能整出什么大结果。
要现在十二团营废掉的老爷兵出城作战,还不如大家结伴去煤山,自挂东南枝算了。
李士翱被堵了个哑口无言,没兵就是原罪,说什么都没用。
一时之间,整个玉熙宫陷入沉默。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帘幕之后,忽然爆发出嘉靖一阵长笑,那笑声丝毫没有喜悦,干巴巴地刮着每个大臣的心房。
“这么说,我煌煌大明、堂堂嘉靖,就只能缩在城里,任由他鞑靼人来去自如,在京畿之所肆意屠戮掳掠……”
这一点,与嘉靖帝原本应有的反应不同。
他是个怕麻烦的人,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是甩完黑锅就躲起来。
可今天,他不一样。
因为就在刚才,他还听到外面的老百姓欢呼着他的名号,还看到外面的老百姓向他尊崇跪拜。
现在,想到往日他并不在意的百姓,就要惨遭屠戮、流离失所,嘉靖感受到了强烈的落差。
皇帝的心态发生了一点变化。
自恋如嘉靖,不认为这是自己的过失,但一定有人有过失。
那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