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成功了当然没有危险,还会有利。
一旦不成,出了岔子,那可能万劫不复。
失败的结果是什么?
你可能也成了“串串”。
真正的生死考验。
李文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继续打坐念叨——
从来难与日照面
纵然借月上下弦
平坦大道要让开
偏于羊肠步蹒跚
数九中途少篝火
三伏喂蚊无可嫌
圣地莫过风雨亭
无寒无炎无虫钻
念到这儿,就听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笑声:“哈哈哈,莫非故人在候?无量寿佛,贫道今日可以访旧了。”
李文循声望去。
从那边林子的小路间,出现了一丝光。
像是一个火把,但又不像,因为火把的火光应该是火红的。
这个光是绿中带黄的。
而且是跳跃着的。
这种跳跃不是火把上火焰那种跳动,是一块光斑,一上一下地跳,每跳一下就前跃一下。
先看见的是一个。
接着看到第二个。
第三个……
一长溜儿。
这就是——串串!
串串者,僵尸也!
那些看上去发绿光的光斑,是僵尸的脑门上贴的纸符。
但并非纸符在发光,而是僵尸脸在发光,发的本是绿光,透过了黄纸就变得黄中带绿,绿中带黄了。
借着这些光斑,李文才能约略辨别出僵尸们的形象。
在电影里,僵尸都是身穿清服,戴着清时的顶冠,脚穿厚底官靴。
但这些串串,穿的是当下的民服,黑色的对襟褂子。
头上都是戴一顶黑色的无边瓜皮帽。
脚上穿的是黑面布鞋。
乍一看,就像是一支当代的劳工队伍。
而且它们每个的右手,都拎着一把柴刀。
湘西樵夫?
李文心中暗惊。
这可是一种最近才流传于江湖的僵尸品种。
估计连九叔都不一定亲眼见过,只不过听到过传言而已。
是否真有这种类型还属于争议阶段。
至少在九叔所熟悉的那些同道中人里,没有谁见过实物。
只有某些走乡镇的小戏班子,出现了这样一种舞台形象,人们也就看个热闹,当成戏中的一些道具而已。
但李文自从第一次听到有关“湘西樵夫”的说法,就认定是真实的。
据说,湘西樵夫,远比一般的僵尸要诡异得多。
能量大得多。
湘西自古有背尸传统。
但就算是做了大半辈子的背尸匠,也没有正式搞过这样的风格。
人们总是遵从传统,别说僵尸,就算是刚死的新尸,也得依照旧制的方式给穿上清时官服。
这不是官服,严格来说就是寿服。
当代官府也默认的,其他的法令颁布了一套又一套,基本推翻了前朝的那些规律,什么留辫子呀啥的,都宣布废除,但唯有丧葬方面,容许民间按着老套路来。
如果谁家的老人过世,子女给穿上当代的寿服,反而会引出别人非议。
湘西樵夫,不会是哪家的平民率先发明的。
也不会是背尸匠的推行。
应该出自道士之手。
赶尸道士!
跟以前的最大不同,除了服装鞋帽,更在于,以前僵尸是两手空空,如今却让它们握上了柴刀。
样子不再那么稳定,让人看见一定心中发毛,感觉有股子威胁扑面而来。
不过,赶尸是不走阳关道的,也不能行进于白昼太阳下,而是昼息夜行,甚至连满月之夜也会停顿,只在上弦下弦的夜里行路,这就是李文刚刚念叨的从来难与日照面
,纵然借月上下弦的意思。
普通人也不会看到的。
赶尸的路径,通常附近的村寨会知道,当早先的道士选定以后,接下去基本就是沿用这些路径,很少变动。
如果有变,道士会雇人,在沿途的路口贴一贴告示,晓示各村寨的人懂得避忌。
而任家庄的人就知道西北黑风山下的咕噜林中,就有一条赶尸路。
所以决不会有人夜里跑到这里来。
那么有关湘西樵夫的传言,也就很少有人亲眼所见。
“我的祖师爷呀,没想到,还真有这种状况呀。”李文坐在亭子里望见,不由自主地轻声咕哝。
此刻他不能乱动。
不要起身,更不要走出风雨亭子。
这是一处避风港,只要他呆在亭内,就不会遭遇到不利风险的。
如果你出去了,哪怕不是迎头站在路途中间,是属于路边旁观,也要小心会有意外之灾。
以前的赶尸道士赶的那些老尸,都是循规蹈矩的,虽然偶尔也会发生一些蹿蹦的事情,但几率不大,而且道士有足够的工具和法力,很快理顺这支队伍。
很少有随便挑事的。
更不会有擅自跑掉的。
每个僵尸都被贴有符纸,纵然其有能力撕下,但对于它下的咒语,它是挣不脱的。
离开队伍私蹿,道士有心情就去抓回来,如果没得心情,就让它去吧。
而到了一定时辰,附在它身上的咒语就起作用,它就完了。
所以以前这样的情况很少很少,一个道士赶上百回,也不一定遇上一回。
但听说,湘西樵夫,不同。
这样一支队伍,颇难驾驭。
几乎个个都是桀骜不驯的。
不要说个体会发生蹿蹦的可能性特别大,更会发生哗变的危险。
一旦发生群体哗变,那种局面会有多可怕,简直叫人不敢想象。
虽然这方面要看赶尸人的功力,如果功力深厚,足以镇住场面,那就不会出现难以收拾的局面,但总的来说,赶湘西樵夫,难度比以前难了多倍。
李文一个一个地数着,一共有十三个。
但是,道士呢?
等最后一个跳跃行走的湘西樵夫进入视野,却没看见道士的身影。
道士一般两种走法,要么领头,要么断后。
队伍前面没有,那肯定在队伍末了,怎么也没有呢?
李文不得不又念叨起来——
头戴四角
左右双纶
黄衫蓝裤
松糕底鞋
左手捻珠
右手执拂
一兜黄符
一兜卦镜
在前引道
在后施令
不怒有威
顺行无阻
念完,就听那个声音咳嗽一下,说道:“怪哉,难道,这位小朋友,你居然能看得见我?”
李文听出来,那个声音并不在正面,而是在风雨亭的后面。
他并没有回头,而是对着那些湘西樵夫说:“一路行来,颇为辛劳,不应该暂息片刻吗?”
话刚说完,那些按着同一节奏跳行的僵尸,就直接停下,不动了。
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差别。
“哎,哎,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声音很惊奇。
李文假装糊涂:“我只是说了点看法,既然远道而行,该不该歇一下呢,我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停下来了。”
“不对,小朋友,你是何人,快快报上名来。”
“我叫李文。”
“没听说这个名字,你是附近任家庄的吗?”
“非也,本人不是庄户人氏,实乃一道士耳。”
“你也是道士?所出何门?”
“茅山门。”
“拜师何人?”
“九叔。”
那个声音有点迟疑。
“是你自家叔叔,排行第九?”
“九叔,是别人对他的尊称。他姓林,号九,大名正英。”
“原来是他?”好像恍然大悟。
而李文,心里一阵荒凉。
他只能回身了。
看见一个道士,站在亭外。
正如他所描给的,戴一顶双纶四角帽,黄色道袍和蓝色裤,松糕鞋,左手捻着挂珠,右手执着尘拂。
只不过两个兜里装着些什么,是看不见的。
按照普通道士的行头,黄符纸和八卦镜应该是必备之物。
那是赶尸匠的基本武器。
至于桃木剑,可能暗插于道袍内腰带上。
而李文最为关注的,是他的长相。
他长着一张长脸,鼻梁上,赫然挂着一副眼镜。
差点,李文就叫出来:四目道长?
李文当然没有喊出来,按照他的辈分,不应该直呼对方讳号的。
他急忙揖了一躬,恭恭敬敬,口称——
“师叔……”
而四目道长,却一时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