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此言差矣。”
面对着李霜天如此武断的宣言,朱标眉头一皱,开口反驳。
同时心中也不由得对李霜天看轻了几分。
果然无论之前表现的再惊艳,也只不过是个以惊人之语博取眼球,沽名钓誉的人而已。
看样子自己之前心中那一抹极深的期待,果然只是镜中水月。
这世界上哪那么多的好事。
王佐之才居然能够从天上掉下来。
这样想着,朱标轻微的摇了摇头。
但还是下意识的回答道:
“天下之大,大明一十三省人口亿万,怎会因为区区几个宗室而亡?”
“自古以来,宗藩护卫京畿,乃是多少王朝的基本。”
“到先生口中,怎的又成了取乱之道?”
说到这里,朱标顿了顿。
“而且我大明优待宗室,但却严格地限制了宗室边王的权利。”
“边王手中无兵,便无法对中枢产生威胁。”
“再加上衣食无忧,朝廷极尽优待,自然会成为皇权最坚实的守卫者。”
“此来,有百利而无一害”
“怎么到了先生口中,却成为了取乱之道?”
“因为会拖垮财政啊!”
李霜天抬头,极其古怪的看了朱标一眼。
仿佛是不敢相信,朱标居然看不出来这一点。
朱标被李霜天的眼神搞得心里一空。
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是忽略了什么致命的东西,但是一时之间却想不出来个所以然。
也只能是下意识的反驳道:
“怎么会拖垮财政?我朱家如今并无宗亲,就算是每一代子孙多生多育,又能占得了多少?”
“你……算了,你开心就好。”
李霜天欲说还休。
他本来还想和朱标科普一下,人口指数爆炸的速度。
但是转念一想,便明智的闭上了嘴。
这又不是自家的天下。
说到底,现在他和朱标是互相忌惮,互相制约的一种情况。
这种情况之下,双方并无信任可言。
李霜天既无立场,也无理由去帮朱明解决这个大麻烦。
想到这,李霜天闭上了嘴,重新低一下头处理起了奏疏。
而李霜天突然抽身,表现出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朱标却并没有感觉到一种辩论胜利的快感。
反而他心中的那一股不安越发的明显。
他现在已经笃定,自己绝对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他抬头看了看李霜天,很想开口,刨根究底的问一问。
但是李霜天却是牢牢的闭上了嘴,只是不断的批复着面前的那一份奏疏。
仿佛刚才的那一番争论,压根就没有存在过一般。
这让朱标越发的心神不安。
连带着面前的奏疏也看不下去,索性从旁边拿出了一张宣纸。
然后提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两个大字。
朱标。
想了想,朱标又在自己的名字旁边,加上老二老三老四的三个名字。
然后将如今大明第三代的名字,写到各房的下方。
一边写,一边在心中暗念着:
“嗯……我这边有允文和允熥,老二那边尚炳尚烈尚煜,老三……”
一边在心中默念着晚辈们的名字。
朱标一边的宣纸上写写画画。
刚开始他还想的很好,就算是每个晚辈身上五个儿子,这才能生多少。
然而。
在朱标的笔下,当大明朝传下去了五六代之后。
他忽然发现自己面前这张四尺长的宣纸上,竟然写不下一代的宗室名。
一时间,朱标呆若木鸡,他愣愣的看着面前的这一张宣纸,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般。
光是他们兄弟四人。
在三代以后就接近两千个后裔,更不要说,这还只是他们年长的兄弟四个。
在他们之后,如今上学的还有十几个未来的王爷。
等到这些人就藩,之后再像这样生下去,未来的整个大明朝,宗室数量可谓是成千上万。
如果每个宗室,真的按照如今的规定来赏赐的话……
朱标打了个冷战。
手腕一抖,竟是再也抓不住毛笔。
任凭这一根白玉杆的狼毫落在地上,咕噜噜的滚出了老远。
整个人愣愣的坐在桌子前面,良久不发一言。
仅仅是几代之后,大明朝将近三分之一的土地就要赏赐给宗室。
这些土地不用交税,不用征辟。
但却需要人耕种。
那么这一些耕种的人又该从何而来?不还是大明的百姓。
难不成,大明要从那三分之二的耕地当中收取维持整个大明体系的钱粮?
这怎么可以!
到时无数良民,被沉重的税负压倒不得已投身王府之下作为农奴佃户。
要是再过上几代。
朱标甚至都不敢想下去。
当初朱元璋造反的时候,他也是在军营里呆过的,和军营里的一些下层军校们也曾经深入的聊过。
没有谁比朱标更清楚,当一个农户没有了耕种的土地,将会对当权者爆发出多么恐怖的怨念和愤恨。
他们朱家能够利用这种愤恨,推翻不可一世的蒙元。
难不成未来,就不会出现一个牛家杨家?
同样聚集出浩浩大势,来推翻他们朱明天下。
看到了那无比可怕的未来之后,朱标再一次的抬头,看向李霜天。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视和审查。
取而代之的是无比郑重的求知欲。
朱标可以确信,在今天之前李霜天绝对没有接触过大明的宗室制度。
但是仅仅是看了一眼之后,李霜天便能敏锐的觉察出这其中的弊端。
要知道即使是自己,也是需要细细推算一番,才能发现这里面的陷阱。
难道天下,真有生而知之者?
“先生!”
叫了一声之后,朱标连忙站起身,趋步来到李霜天面前。
然后在李霜天的审视之下,朱标无比郑重的整理了自己的衣襟和头冠。
虽然身上还穿的是带孝麻衣,但是朱标还是一丝不苟,就像是在进行着祭天大礼一般。
然后在李霜天平静的目光下,在旁边秦顺惊讶的呼声中。
朱标双手胸前微拱,平平推出。
正是无比郑重的礼节。
“标鼠目寸光,还请先生见谅。”
“先生,请恕标狂悖无礼。”
“有关宗室一事,还请先生指点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