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研依旧稳坐马车上,从码头过来之前,他还真没有想到会出现如此局面,陈霸先封自己为海阳县令,结果自己连县城的大门都进不去。
其实他也没想着要打土豪分田地什么的,这种做法对于现在的流民来说根本不切实际。
他要真敢那么干的话,这里只怕海阳县的地还没有分完呢,京口和东扬州都会一起发兵过来,把他连着这些流民赶进长江喂鱼的。
他现在能想到最靠谱的办法,不是用足够多的土地来养活这些流民,而是让大家进入集体工业状态,用商品换粮食的方法先活命,等积攒到了足够的财富之后,再想别的办法。
何况,几个月之后,陈霸先就要干死王僧辩了,整个吴越大地,又是一场翻天覆地。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那场大变来临之前,让大家站住脚,并且站稳脚,在这之前,得罪人的事情是真不能干。
赵研低头想了想就对洪魁说道:“县衙有些什么东西?”
洪魁立刻在马车前面的账本中摸出来一本递给赵研:“县衙的东西不多,粮食不到一千石,武器盔甲也只有二三十副。”
赵研没有拿起册子看,而是淡淡的说道:“那就叫人去把属于县衙的东西都搬到码头来,这县城,我就懒得进去了。”
他又扭头对东方褚说道:“回去给流民说,让他们不得进县城,就说是我说的。”
大家听的目瞪口呆,没想到赵研居然如此不给龙亢桓氏面子,不过就被稍微堵了一下城门,他直接连县城都不进了。
桓续也一脸的尴尬,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赵研对还在发愣的洪魁说道:“办事吧。”
又对东方褚说道:“牵马,我们回码头。”
东方褚不敢忤逆赵研,急忙上去接过缰绳。
桓续赶紧跑回父亲身边:“阿耶,你看这可怎么是好?”
桓成死死的捏着拳头,他也没有想到,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县令,居然如此臭脾气,从始至终,和他眼神拼杀丝毫不让,结果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就转身走了。
他桓家在海阳县扎根以来,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县令!
以前来海阳县上任的县令,哪个不是对他桓家客客气气,到了海阳,和桓家打好了关系,那就是顺风顺水,什么麻烦都没有。
可要得罪了桓家,那他的县令当不了几天就该滚蛋。
看着赵研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都斜躺进了身边婢女的怀里,桓成终于气的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叫你二哥明日就去建康,我就不信了,一个黄毛小儿,还能在海阳欺负到我头上来,他既然不想进这县城,正好就永远别进了。”
桓成都带头走了,其他的县城百姓也只能议论纷纷的跟着回县城。
这种事情,闻所未闻,他们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心里慌啊!
毕竟他们可不像桓家那么贵气,不但海阳有地,家里有官,在朝廷里还有人。
这个新来的小县令,哪里斗的过他们家!
赵研回到码头,又把码头旁边,他昨晚睡觉的棚子给霸占了,身体稍微舒服了一点,精神还是不太好,不过事情千头万绪,再病也必须坚持工作。
流民们还没有站住脚,现在就连海阳县城都进不去,想躺下养病?他倒是想,可局势不允许啊。
他没精力看书,就让人来念蔡庸留下来的这些账册。
赵婉月伺候他穿衣吃饭没问题,念书就实在没办法了,姑娘除了会写自己的名字外,别的字都不认得。
好在赫连蕊终究是名门闺秀,看这些册子完全没问题。
于是赵研就躺在干草堆上听,赫连蕊给他把册子挨个的念。
册子的内容其实不多,就是县治内的乡里名称,哪里为界。
还有县下的人口。
只是听到编户的时候,赵研都忍不住坐了起来:“海阳的编户有多少?”
“七百一十八户。”赫连蕊冷冷的说道。
赵研一声苦笑!
古代的户籍制度可和现代社会不一样,那是必须有白身的士农工商才算是白身户籍,这些人都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有土地。
有了土地,就要给国家上税,服徭役,甚至服兵役。
而在这些人之外,还有一些人是没有户藉的,那就是奴藉。
给地主豪绅家当奴为婢的人,自然不可能有土地,当然也就不算国家的编民,他们虽然生活艰难,却躲过了给国家交税和服役的麻烦。
赵研有原主的记忆,也知道一点不少生活不下去的农民,会无奈的把土地卖了续命,甚至极端的情况下,还能把自己卖给别人当奴。
他手下不就有两个奴么!
可他也没有想到,整个海阳县,居然只剩下七百一十八户在编的户民。
就算这七百多家人,每个家庭有五个人,一个县才三千多正式编民,其他人都成了奴藉?
他揉了揉额头,有些明白为什么江南明明这么多人,偏偏就是窝囊的只能被北方按在地上干了。
那些活在这块土地上,却不属于国家的人,都成了地主豪绅的私人财产。
他们享受不到国家的福利,自然对国家没有任何的归属感,国家有难关他们屁事,只要仗不打到他们的头上,对于他们来说天下就是太平无事的。
而他们的主人,显然比他们更恶心!
国家糜烂如此,不轰然倒塌,果然是天理难容!
他长叹一声,又接着倒回去听。
有了这夸张的数字垫底,后面赫连蕊念出来的数字,赵研也就不那么震惊了。
整个海阳县有耕地十四万两千七百四十五亩,本地第一豪门,龙亢桓氏就占有八万三千多亩,关键他占去的那些土地,朝廷是不能收税的。
因为龙亢桓氏祖上对国家有功,爵位世袭,这不用交税的待遇也一代代的承袭了下来。
剩下的耕地中,广缘寺有两万亩,大户林氏一万五千多亩,闵氏一万亩,姚氏七千亩。
那七百多在编户民中,六百多人的耕地加起来,还没有三个大户一家的多。
赵研听的连连摇头叹息。
“海阳这些百姓,虽不是流民,可和流民又有多大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