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庸被赵研的话给绕晕了，一时间还真有些没想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可是赵研心里却一清二楚，他确实在和国家为敌。
当然，这并非他的错，而是这个国家的错，因为国家抛弃了他的百姓。
正常情况下，国家和百姓都是一体的，和百姓站在一起，自然就是和国家站在一起。
可现在，南梁的行政体系已经崩塌，顶层掌握权力者早已经迷失，他们只顾着自己的利益，不在乎百姓的死活。
萧家皇室如此，王僧辩，陈霸先，甚至王质，他们莫不如此。
国家和百姓脱节，他们这些处在顶层的统治阶级，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这事情他心里虽然清楚，明面上还是不能闹的太过，所以他才让唐浪，把他们制定出来的第一条法律，只叫着乡约，意思就是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和国家法律肯定不抵触。
虽然他在这里有法律的效力，却不能叫法律的名字。
蔡庸没有反应过来，如今的国家和百姓，早已经不是一个概念，赵研确实没有和百姓为敌，这一点他自然看的明白，可是国家和百姓的关系他没有想明白，强说赵研和国家为敌，他自己都觉得可能不对。
好在这时候贺炬延和洪魁他们带着最后一批船也靠岸了。
贺炬延飞快的跑到了赵研的身边：“德牛，我听说你刚才用一根手指头就打死了一个混账？”
赵研无奈苦笑，这人还在现场呢，话就已经传的如此变形，可想而知大家对真相的尊重程度有多低！
他让洪魁去跟蔡庸交接，自己找来了一张纸，简单明了的给外祖父写了一封信，把这里的情况给他说明。
他也不是让外祖父直接捐粮食，他还是会让流民给钱买，只不过这钱要稍等一下，等流民们有钱之后再补上。
相当于赊账了。
外祖父的为人赵研还是清楚的，他可没有阿舅这么混账，何况这本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他为什么不干呢！
写好了信，赵研也不留贺炬延吃饭，让他赶紧带上干粮和人出发，为了防止路上出问题，这次直接南下五艘船，一百号人一起上路，加上还要回赤城的田破军他们的战船，路上就算遇见海盗，只怕倒霉的还是对方。
反正都是穷的快饿死的人，就看谁更不怕死了！
贺炬延这边刚上船，去和蔡庸交接的洪魁就回来了，城里物资库存，待审罪犯，在册编户等等情况一大堆，洪魁可以去代赵研核对，不过最终签字确认还是要赵研自己签才行。
蔡庸看着精神萎靡的赵研，不无担忧的劝告道：“公子大才毋庸置疑，若在盛世，当是相才，可如今天下纷乱，地方大员拥兵自重，公子行事还是应该谨慎一点才好。”
赵研在交接文书上签字画押，正式接过了县衙的各种章印，算是正式的上任这个海阳县令了。
他也知道蔡庸是好意，如此乱世，人人自危，太出风头要么成为枭雄，要么就被众人攻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其实他的意识在接收了这具身体，来到昆山县之前，也抱着和蔡庸一样的想法。
只要自己活的好，哪管天下洪水滔天，只要不淹到自己的洪水，就和没有一样，甚至心再黑一点，洪水滔天的时候，难道不是发国难财的好时机？
可惜，昆山一行，已经彻底的改变了他，他做不到为了一己之私，可以不顾一切，更无法眼睁睁的看着流民受苦，而无动于衷。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确实是在帮助流民，只要大家配合的好，赵研相信，他就能将他们从火坑里救出来。
可反过来呢！
这些流民何尝不是在拯救他！
他们将他从那个自私自利，眼里只有钱，没有道德良知，为了赚钱什么破事都干的出来的混球，拯救了出来。
如今的赵研，虽然累，虽然忙，虽然也看不到未来的路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但是他知道现在做的这一切，是有意义的，是值得的，他的内心里，就没有一丝恐惧和彷徨。
他原本以为，他来到这个时间，回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帮助萧方智，可现在他明白了，他来这里，其实是为了帮助这些流民，同时，拯救自己。
他放下毛笔，诚恳的感谢蔡庸：“谢蔡公善意，只是百姓流离失所，既然被司空指派负责此事，就必须鞠躬尽瘁，他们若是不能安居乐业，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蔡庸为官多年，深知官场的贪婪和可怕，他早已经习惯了众人为官的方式，因此自己也理所当然的身处其中而不自觉。
为官到底是为什么？
为皇上？
为自己？
为百姓？
蔡庸突然茫然起来，他看向码头那边，井然有序忙碌着的流民。
流民还是那些流民，肮脏，瘦弱。
可是流民又明显不是以前那些流民，他们精神，努力，再没有了以前的卑贱。
因为他们的眼里，有了以前不曾有过的东西，那就是希望。
蔡庸的内心，也大为触动，他抱拳对赵研一拜：“愿赵县令此心，矢志不渝，蔡某不才，在晋陵任职也无大能，但凡有需要帮助的，派人知会一声，蔡某定当竭尽所能相助。”
这对赵研来说，倒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蔡庸虽调任，却不是去远方，他是去晋陵当府丞，如果非要硬比的话，相当与晋陵市分管经济的副shi长。
而海阳县又归晋陵管辖，有蔡庸这样理解他的人在郡里，他的事情肯定会好办许多的。
赵研也抱拳深深的对蔡庸一礼：“那赵研就在这里，替流民们谢过蔡府丞了。”
两个人相互对拜，心中五味杂陈，天下大乱，百姓不容易，他们这些当官的，哪里又可能容易。
上面打仗开支，处处要钱。
下面救济难民，兴修水利，更要钱。
可是现在，百姓甚至自卖为奴也不愿意给国家出力，徭役没人服，税赋没人交，打仗也没人愿意来！
他们这些当官的，就算有再大的本事，还能一个人挽起袖子冲？
可惜他们冲也不管用啊！
赵研今天做的事情，肯定有失偏颇，可是仔细想来，或许真能拯救黎民于水火，扶社稷于即倒呢。
蔡庸收拾心情，带着自己的随从终于上路去晋陵赴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