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中品!傅函举他也是真敢给!”
王质粗略一看这乡品文书,心中五味杂陈。
天下局势混乱,九品中正的秩序几近崩坏,有几个钱财的地方豪绅,只要胆子够大,就敢给中正送钱买品。
现在的中正们只看钱多少,甚至都不管出身了!
傅函举什么人,他虽然没有亲自打过交道,可听别人说的多了,他那里的乡品都是明码实价的。
赵研无奈苦笑:“天下危局,我辈身为大梁子民,自然当以天下安危为己任,这乡品不过一纸献身家国的敲门砖。”
傅函举和王质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人,一个是趁着国家危难,趁机自己发财,没有底线的中正。
一个是名门世家,还手握实权的高官,他们的目的都不一样。
这甚至和他们的官职大小没有关系,这是真实实力高低的问题。
王质当然写了信承送京城,可是官府的驿站要路过会稽,肯定是不能用的,他原本都还在考虑派谁带信进京,没想到谢耀就推荐了赵研。
他把乡品还给赵研,如此重大的事情,自然不能轻易交给一个信不过的人办。
他来回走了两步,突然问道:“我且问你一问,你若回答的好,这使差的事情,交于你也无妨。”
赵研刚把文书收拾好,恭敬的抱拳:“洗耳恭听。”
“天下纷乱几百年,却也英雄辈出,为何就没人能终结这乱局,还华夏太平?
赵研没想到王质会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他愕然的看了看谢耀,结果谢耀也懵了,毕竟这问题来的不但突然,还这么大,没有一点准备的情况下,又让人如何回答?
赵研无奈,这明显是王质在故意考验自己的真实实力,如果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他真有可能放自己离开去京城。
如果答不上来,或者答的不满意的话,后果只怕很严重。
他眉头一皱,努力思索。
王质却已经无奈的摇头了,果然这中正乡品的水分重的已经无可救药。
倒也是,就傅函举那样的蠢货,种地都种不好,哪里能选出什么好的人才来。
王质转身就想去收拾信件,实在不行,这信就只能让方翯去送了。
可惜城里事情多如牛毛,方翯一走,他真感觉少了一条手臂一般的难受。
“君权法授,法权民授。”
赵研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身后响起。
王质猛然转身,声音甚至都带上一丝咆哮:“你说什么!”
赵研这次是真被逼无奈,脑子超频疯狂思考,突然就想到这个概念的。
不过这话,明显有些大逆不道的感觉了,毕竟古代的君权,从来都是神授,老天爷给的,所以他们剥削百姓的时候,才能那么理直气壮!
他这话出口,不但王质吓了一跳,方翯和谢耀也吓的不知所措,王质是感慨这些年来,王家一日不如一日,更感慨天下乱了几百年,为何就不能重回一统,才有感而发的问了这个问题。
可是他想得到的答案肯定不是这个啊!
赵研也清楚自己这话有多叛逆,鸭子都已经赶出来了,能不能上架那都得上啊。
他神情严肃,哪里有一个普通的十六岁少年,面对地方大员的畏惧。
他的心里底气十足。
“只有人民承认的法律,人民才会遵守,只有人民愿意遵守的法律,才是有效的律法,而有效的律法,所维护的君权,才是有效的君权。”
屋子里四个人,都是饱读诗书的文人,赵研这么一说,他们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谢耀的身体颤栗,眼睛却亮了起来,要不是身在太守府,身边还有两位大人在,他甚至都想击掌欢呼了。
赵研继续说道:“天下终究以人民为基,他们才是构筑国家最基础的砖石,当他们愿意接受律法的管束,律,礼,财才能将他们堆叠在一起,形成一面面墙壁,建成一座座大厦,秦初,车同轨,书同文,天下同法,众人同心,文景时,上下一心,国家礼法保百姓安康,百姓感恩戴德,真心实意拥戴礼法,拥戴礼法,不就是在拥戴君权么!而如今呢?”
王质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如今怎样?
赵研没有说,可是在场众人谁又不清楚呢。
赵研也知道后面的话不好说出来,有些话说的太明白,终究只是得罪人。
王质其实已经听明白了赵研的话,甚至他内心那认为绝对真理的大山,都在赵研的话中,轰然摇动了两下。
山不动,谁都觉得它理应立在那里万年,绝对不会出问题。
可现在赵研几句话,让他动了,那可是支撑王质整个天空的大山,那山若塌,他的世界也就塌了。
他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认输的。
“君权神授,自古而定,畅行天下无误的道理,到了你这里,君权反倒要让卑贱的百姓授予,何其可笑!”
赵研刚才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头大,这种说法在现代地球都未必有多少人愿意接受,就更不要说这个时代了。
面对王质的逼迫,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和他对视:“没错,也可以说是君权神授,那么神的权力是谁授予的呢?”
“上天神权自在,何须人授!”
“错!”
赵研这时候也是豁出去了。
谢耀赶紧去把门给关了,方翯也一脸的震惊和难堪。
“人们之所以认同君权神授,不过是认同他们心中的神,他们心中认可的神授予君上管理天下的权力,所以他们才接受君上的管辖,因为他们也相信,如果君上犯错,神就会来惩罚他,可是,君上若真犯错了,神在哪里?”
王质浑身颤抖,说法简直就是离经叛道,直接拉出去砍头都不为过。
可他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毕竟这话,好像又有些道理。
赵研继续说道:”皇上君临天下,那是建立在百姓认可心中之神,授于君上权力的根基上,王太守可去问衙里关押的船帮众人,他们内心可承认君权神授?他们可愿意为了神授与君上的权力,拼尽全力?”
赵研这说法就有点坑人了,拥护神授君权的人能下大牢?
这感觉就好像记者去清华大学调查,同学们觉得要不要废除高考,高考究竟有什么致命的弊端一样扯淡。
“说的轻巧,君权法授,法权民授,照你这说法,君主立法还要向百姓询问不成?”
王质就是君权的受益者,甚至他祖上还和司马家平分过天下,他能轻易接受赵研的说法才见鬼了。
赵研冷笑一声:“君主当然不用向百姓妥协,所以魏晋以来,几百年的混乱才会绵延不止,这些年月,哪个君主制定了一部为百姓着想的律法?百姓又真心拥护过哪个皇上?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这话可不是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