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嘛含笑赞道,黄将军,你是小僧见过最懂进退之人。中原一等人物。
黄桂祥也笑道,确实。不过没有手头这个筹码,怕是早就成为大师刀下无名之鬼吧。
喇嘛坦然道,正是如此。一切皆缘,随行随止。
朱宏三笑道,既然大家都答应入伙做买卖,那我们是不是商量个具体法子出来,再对天盟誓歃血为盟,共商大事。此间船上被我们杀得干干净净,极是安静隐秘,只有我们四人,正所谓法不传六耳不,是法不传八耳才——话没说完,喇嘛突然大喝一声,念出一串又快又急的梵文咒语,双手合十往外对空一推,从喇嘛脚下开始,船上突然凭空出现一股肉眼可见的狂烈之风,卷起各种碎屑和纷纷扬扬的鸟羽毛,急速横刮过甲板。
喇嘛不等风停,又是出指如剑,指定李仙来身后某处,急喝道,打!
朱宏三手腕一翻,袖袍中闪出四道黄光飞向喇嘛指的方向,只听到笃笃噹几声响,其中三道黄光打在喇嘛手指处的甲板,金属钉进木头发出沉闷钝击声。而那一声金属碰撞发出的噹声,则是李仙来一把飞刀飞出,将朱宏三发出的其中一道黄光死死钉在地上。黄桂祥微转头看一眼,雨清也跟着转动视线,我随她眼睛看去,李仙来扔出的飞刀,正不偏不倚扎在一枚黄色铜钱正方形中间。
原来,朱宏三发出的黄光,是四枚黄澄澄铜钱。朱宏三口中怪笑几声,赞道,闪电追魂刀,名不虚传。随后一抖袖口,这次干脆两手齐发,又是七八枚铜钱钉在刚才喇嘛指的地方。那里血水混杂着肉泥,看起来同别处似乎并无不同。旁边几颗骷髅已经被海鸟啄食的面目全非,裸露出点点的白骨,在阳光照耀下散发出骨瓷特有的白腻光泽。
刚才喇嘛不知怎么弄出的这股飓风,此刻消失无影无踪。只有他们附近百米内被卷飞的海鸟和这一块清空的场地,才能证明刚才卷起的狂风不是幻觉。
喇嘛看一眼面带戒备之色的黄桂祥和李仙来。淡淡道,有人。
黄桂祥和李仙来一愣。互相看一眼,谁都没说话,两人同时互相靠近一步,并肩站在一起。
李仙来道,我的眼最是好使,伸手不见五指夜里能看到附近蚊子。大喇嘛你不要故弄玄虚,哪里有人?如果真有人在,我们四人站在此处半天,怎么可能没发现?
李仙来顿了顿,冷笑道,什么守信口戒,只怕不是个诚实喇嘛。
喇嘛不理会李仙来,却一直凝神望着刚才手指之处。他如临大敌,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双手掐着奇怪法诀闭起眼睛一动不动,像是入定。
李仙来见他这般慎重,不由得也提起精神,四处查看。
片刻功夫,喇嘛突然回身一跃,端的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他手一指身后不远处一颗人头,叫道,这颗人头有蹊跷。打!
众人看去,地上散落着几颗已经被海鸟啄食的面目全非的人头。黄桂祥突然叫到,打中间那颗完好无损的人头,定有蹊跷!朱宏三双手连扬,几道黄光闪烁飞出。与此同时,喇嘛深吸一口气,双手一推,一道粗短的黄色光柱从喇嘛袖中飞出,带起一阵呜呜怪啸,就像恐袭警报般炸人耳朵。朱宏三和喇嘛甩出的武器同时击向那颗人头,可出人意料的是,人头像是活了一般,自己凭空甲板上微微弹了弹,随即笃笃笃几声,朱宏三的铜钱镖打了个空,没入甲板。而骷髅原地甲板上斜插着一条金光灿灿,小臂长短的藏传佛教法器,黄金降魔金刚杵。
喇嘛见一击不中,又是大喝一声手一招,降魔杵发出嗡嗡声,也像活了一般,倒飞回大喇嘛袖中。
原来降魔杵的顶端,有空心圆环,在风中飞行时,能够发出怪啸声。
四人情知不妙,都望向那颗自己会动的人头,只见它此刻像是什么都没生,依旧静静躺在甲板。
朱宏三道,这颗人头可不对劲,奶奶的。大家一起招呼他,先打碎再说。
喇嘛抬手往下虚压,示意大家不要轻举妄动。尔后神色平静地朝人头方向道,原来船上还藏着南洋大法师。小僧竟然一直没发觉。深感惭愧。藏地宁玛僧人措姆扎巴,多有请教。
人头一动不动。仿佛刚才的跳跃是错觉。四人都不是一般人,沉住气,死死盯看那颗人头。正当我以为人头永远不会动的时候,突然,远处又有两颗人头动了,它们像被人踢了一脚的足球,以刚跳动的人头为中心,一左一右骨碌碌滚过来。三颗人头聚在一起互相吸引跳跃,像是被磁铁吸住的三块铁屑,人头越滚越快,滚得眼花缭乱。滚了几圈后,已经分不清那颗是那颗,这时三颗人头突然从额头到脖颈,依次排成一长串,慢慢地升向空中。人头带起的碎散肉沫,在重力作用下,滴滴答答陆续滴到甲板上。
此刻的人头漂浮在空中两米高处,像极了过年挂的一串红灯笼。
很快,三颗人头面部也有了动静,它们同时动了动嘴角,其中一个人头嘴唇已经没了,只剩下一排污血碎肉。接着,三颗人头中间那颗看起来保存得最完整,眼睛鼻子和嘴唇还能大致看出是个年轻女性形状的人头慢慢地睁开破损的眼皮露出眼睛,只不过眼睛里都是白色,没有黑眼珠。
漂浮在半空中的人头,用没有眼珠的白色眼睛瞪着船上四人。随后咧咧嘴,嘴里掉出半截不知什么碎肉块后,人头居然说话了,人头断断续续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居然是汉语;这,就,是,天地,灵,能,充,沛,的感,觉,殴,我,法,力,从,没,如此,充沛,奥,好,舒服——
接着,人头白眼球突然爆裂,溅射出无数污秽黑色脓血,人头却依旧恍若不知,继续道,我,的,他们,都,是,我的,哈哈,哈,你,们,都,都,得,死,我,将,成,成,为,最,后,一个,神。
黄桂祥看着这抽风般在空中舞蹈的怪物,忍不住问道,谁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三人同时看向喇嘛。喇嘛淡淡一笑,徐徐道,这是南洋暹罗一代的降头师最神秘的法术,人头降。据说厉害的降头师,能将自己人头飞起,黑夜之中取他人财物首级,杀人于无形之间,最是厉害不过。只不过,这些降头师极为神秘,都为各南洋小国王室所供养,很少踏足中原。故此,小僧也是第一次亲见。
李仙来插嘴道,我听说,人头降都是用自己的人头,却从来没听过用别人人头做法的。而且,一次做法就用三颗。看来此人法术邪门厉害的紧。
朱宏三摇摇头道,他的法术多高,我看倒也不一定。多半是靠着无生老母真身凡胎的功效,他才这般厉害。接着,他又贪婪地看了看雨清和柜中男子一眼,斩钉截铁地说,兄弟们,不管来的是神是鬼,想打真身凡胎主意,嘿嘿,我们叫他有来无回!
空中那一串人头,像是鱼缸中的鱼儿,甲板上空绕来绕去。突然,人头一张口,一道白色粘液飞速朝柜子中男子方向扑去。不等喇嘛行动,一柄尾部带红绸的飞刀掠过空中,斩断白色粘液。粘液断裂后无力地落在甲板上,自行蠕动着四散。众人看去,那里是什么白色粘液,居然是一窝窝头尾颤动的红头白身蛆虫,满身粘液在甲板上爬行。
李仙来怒哼一声,刷刷又是两柄飞刀,直奔空中人头。飞刀如闪电去得快,对面反应更快,人头串上下的人头突然蹿出,张口各咬住一柄飞刀。中间人头怪叫一声,两颗人头突然一甩头,飞刀依旧闪电般飞向原主人李仙来。
不等李仙来出手,喇嘛一抬手,一条黄金杵怪啸着飞起,将两柄飞刀磕飞。黄金杵一个盘旋,以不可能预见的怪异轨迹飞回喇嘛身前,插在地上。喇嘛僧赞叹道,好厉害的蛊毒。
众人仔细看时,喇嘛的黄金金刚降魔杵只不过是和飞刀碰了碰,此刻杵头上就已经爬着细细小小七八条怪虫。一个个摇头摆尾,似乎随时要将降魔杵啃下一口来。
喇嘛又是怒喝一声,口中咒语不断念动,双手一推,一道细小的龙卷风从手中飞出,卷向降魔杵,一阵风响,降魔杵在龙卷风中心颤抖怪啸,眨眼间,这个微型龙卷风就消失了,杵身上怪虫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中那颗人头似乎此刻才从刚才的狂喜和愤怒中平静下来,开始认真打量面前几人。三颗人头在空中同时看着甲板上不知不觉已经站成一排的四人。六只眼睛和八只眼睛共一十四双眼睛互相对峙着。
人头串中间那颗女人头开口道,你,门,都,不,是,普,同,人,喇嘛,更,历,海,你,们,可以,走,我,不,杀,你,们,费,力。
喇嘛摇头道,你要的东西是我们的。要走也是你走。
朱宏三踏前一步道,凭白让你听了许久,我们刚开的宝号生意机密岂不是被你听了个精光?嘿嘿,不留下点买路钱,只怕你走不了啦!
三颗人头突然以相同频率抖动,面目狰狞。中间女子人头怪叫道,生,气,好久,没,人敢,违,逆,我,帕,猜,沙,楚,清国,蛮,子,你,们要,付,出,代,价——
接着它凄厉之极地叫了起来,那叫声尖锐高亢,听在人耳中简直像针扎耳膜一般叫人难受。
甲板上剩下的海鸟一哄而起,片刻间一只也不剩。附近甲板上十来颗人头眼眶突然爆开,血水四溅。我想,这应该是一种高频率声波,就像花腔女高音唱歌时能震碎玻璃杯。中间人头叫完后,上下两颗人头同样凭空爆裂,将中间人头染成红白相间的花球。
上下两颗人头爆裂后形成像泥石流一样的粘稠流质飞下,冲到甲板四人上方。喇嘛摘下左吉冠,对空扔去,黑红色流质同左吉冠搅在一起。喇嘛掐诀念咒,手中法印指向船外大海,左吉冠带动腥臭扑鼻的流质体,嗖的一声跌落到船外大海中。
地上嗖嗖两声,又飞起两颗人头依附在空中那颗人头上下,依旧是一串人头灯笼,漂浮在空中。人头串空中跳了跳,恶狠狠道,你,们,都,得,死,灵,魂,也,要,永,远,做我,奴隶——
喇嘛望着对面人头串,神色肃然说道,南洋邪术本就阴毒邪恶,传说宋末蒙古灭大理,不少苗疆巫师避祸到南洋,南洋邪术融合云贵蛊术,威力大涨。今日一战,诸位切勿留手,此一战,就拿它当我等歃血结盟的祭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