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洪武皇帝方才明白了朱允熞为何要主动认罪。
给自己的父王服用毒药，这是天大的罪过。
纵然今日朱标已经濒死，服用了这虎狼之药可以多活上几个月，但是，依旧改变不了他给自己父亲用毒药的事实。
他日，史书工笔，定会如此写。
洪武二十五年，太子朱标病重，其子朱允熞献虎狼之药，服之，续命数月，数月后，毒侵五脏六腑，薨。
若按照史官所记载，太子朱标是怎么写的？
自然不是病死的，而是服用了他儿子朱允熞进献的虎狼之药后，被活活毒死的。
太子虽然不还不是皇帝，但却也是储君，于朱允熞来说，既是父也是君。
朱允熞便要背上这弑君杀父的骂名了。
想到这一切，洪武皇帝少有的哀叹了一声。
他的目光，重新望向朱允熞。
此时此刻，朱允熞依旧趴在他的脚下，头上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半边身子，可自始至终，他都未曾吭过一声。
看着那单薄瘦小的身体，洪武皇帝的心中一阵酸涩。
直到此时，他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这个孙儿，今年也不过十五岁，还是个孩子。
普天之下，身为人子者，谁会愿意将毒药喂给自己的父亲呢。
眼前的这个少年，明知道那药方有剧毒，明知道一旦自己父亲服用后，他日他必将背上弑君杀父的骂名，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将这药方拿了出来，为的，便是能够让自己的父亲多活上几日。
无声的叹息，洪武皇帝强忍着心中的酸楚，俯下了身子去。
当那一双干瘦的手掌抓在自己手臂上时，朱允熞那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到了肚子里。
“好孩子，起来吧。”
耳边，洪武皇帝那温和的声音响起。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世子包扎伤口。”洪武皇帝大声呵斥道。
那几个还趴在地上的太医，慌乱中爬了起来。
就在乱哄哄中，太医帮朱允熞包扎了伤口，止住了鲜血。
而从始至终，朱允熞都没喊一句疼。
洪武皇帝在旁边看着，时不时的微微点头，面露欣慰之色。
“马思成，朱允熞留下，其他人都出去。”等到朱允熞的伤口处理好后，洪武皇帝说道。
吕氏等人，只得老老实实的离开。
出门前，吕氏回头，朝着朱允熞看了一眼，那目光之中，包含着太多的东西。
原本乱哄哄的屋子，瞬间变得清净了许多。
洪武皇帝拿着那药方，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整个人不知道在想着想着，看上去神色恍惚。
那太医马思成，朱允熞，还有老太监，朱二虎四人，都屏住了呼吸，默默的等待着。
这里，没有一个蠢货，不说朱允熞，其他三人，那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他们自然看得出来，洪武皇帝的内心里正在做着激烈的斗争。
至于斗争的根源，是否给太子服用这虎狼之药。
不服用，太子怕熬不过今晚，可若是服用了，太子能多活几个月，但几个月后，毒药侵体，五脏六腑溃烂而亡。
这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过了不知道多久，洪武皇帝终于动了。
他缓缓的转身过去，缓步走到了床前。
那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缓慢，都是那般的吃力，似乎这每一步，都抽光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妹子，咱到底该如何选择？”洪武皇帝在心中自语着。
他觉得，冥冥之中，他的马皇后在看着他。
“咱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要是标儿也走了，咱在这世界上，便再没了亲人，咱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内心的自语中，洪武皇帝似乎做出了决定。
“咱要咱的儿子活着，只要他能活着，就会有希望，只要咱能得到那延寿丹……没错，就是那延寿丹，只要有了那延寿丹，咱的标儿便能一直活下去。”想到这里，他整个人又有了精气神。
“给太子用药。”
屋子内的几人，身体都猛的一颤。
最终，这位洪武大帝还是做出了选择。
“太医马思成，进献药方，有功，擢升为太医院医正，赏赐府邸一座，黄金千两，锦缎五百匹。”那沙哑的声音，在这屋子里响起。
这一刻里，那位太医马思成，脸色惨白，那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
?朱允熞愣住了。
朱二虎面无表情。
老太监一副固然如此的表情。
“马太医，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谢恩？”老太监提醒道。
太医马思成身体哆嗦着，颤颤巍巍的跪在了地上。
“臣……谢主隆恩。”这几个字，似乎将他全身的精气神都给抽光了，整个人都彻底垮了。
朱允熞站在旁边，看着这位如堕炼狱的太医，心中满是愧疚。
他知道，老爷子之所以赏赐马思成，目的是要将他彻底摘出去。
这份赏赐，可以说就是一份夺命符。
马思成得了这赏赐，便等于告诉天下人，这虎狼之药是马思成进献的，等来日太子毒发身亡，这毒死储君的罪名，自然就落在马思成身上了。
“陛下，老臣有一个不情之请。”似乎是任命了，马思成抬起头来，望着洪武皇帝说道。
洪武皇帝皱了皱眉头，面露不悦之色。
“说。”
“臣的独子，今年十五岁，略通文墨，且善于医药，臣恳求陛下，让他入太子府，给三世子做个伴读书童。”马思成说道。
马思成知道，他日太子毒发之日，便是他的死期，届时，他家中也恐遭株连。
身为人父，他不愿意看到自家的香火，到了他这一代断绝，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为自己陪葬。
为了马家的香火，为了自己的儿子，他只能出此下策，冒着龙颜大怒的风险，向洪武皇帝提出这样的一个请求。
洪武皇帝的脸色阴沉，就那么死死的盯着马思成。
此时的马思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朱允熞心中不忍，想要开口，但是，却被旁边的朱二虎扯了一把。
他扭头看去，朱二虎朝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虽然不太明白朱二虎的深意，但他还是选择了噤声。
凝重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屋子。
“准。”不知道过了多久，洪武皇帝终于开口了。
趴在地上的马思成老泪纵横。
“谢陛下，谢陛下。”他趴在那里，连连叩头，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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