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翻到这个小册子的时候,查账就没太大意义了。
沈琅没想到这看似鲁莽缺心眼的黄吉祥竟然还是一个喜欢写日记的文化人。
正经人谁写日记?
正经人谁会把贪污行贿的详细内容写在日记本里?
不过,账该查还得查。
透过完整的账目可以看清很多东西,人会骗人,但数字不会。
沈琅的之前的工作环境铸就了他的性格,注定很难完全相信一个人。
所以,他打算自己看。
这些账房先生果然很专业,说是半个时辰那就肯定不会一个小时。
时间一到,审计完的账目悉数奉上。
怕沈琅看不懂。
还贴心的附带讲解。
沈琅也装作不懂的样子,听的很认真。
这北城百户所里外都烂透了。
在册九十八人。
实际人数只有三十二人。
领空饷领到了锦衣卫,还在田尔耕的眼皮子底搞事,简直不要太讽刺。
空饷银子每年大概支出在五千两左右,除了这些还有各种办公费用,比如桌椅板凳笔墨纸砚,甚至连他娘的筷子采购标准都有详细的条目。
一双筷子二两二钱银子。
这里头也是有说法的,二两银子正好是筷子的重量。
两钱是把银锭融成筷子的加工费。
银筷子的采购理由是锦衣卫属于高危行业,给朝廷办事的时候难免树敌。
为了防止在办案或者出任务的时候被人毒死。
所以吃饭一律都用银筷子试毒以防万一。
光着一项采购费用就是二百两,每年还有百分之五十的损耗递增。。
脑子被车轮来回碾压,都想不出这么高水准的采购理由。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桌椅板凳,刀枪剑戟,房屋修缮,外勤补助,伤残抚恤等等。
乱七八糟加起来每年卫里一共要拨给北城百户所纹银两万三千两。
这其中还不包括北城商户按月上交的贴事钱。
加上这些,估计五万两都不止。
可这些钱用到哪里了?
十几间快要塌完的屋子?
所里仅存的一把好椅子?
还是像丐帮一样的锦衣卫?
都不是。
沈琅拿着账单,走到锦衣卫们面前,点了其中一个人的名字。
“赵山河!”
“到!”
“出列!”
“啊?”
一副码头工人打扮的赵山河畏畏缩缩的走了出来,他不知道百户大人叫他出来干什么。
应该不会是挨打吧?
沈琅看了看这个笑的很憨厚的汉子,以及他微跛的右脚,叹了一口气。
“你是万历四十三年承袭父职,入的锦衣卫吧?”
“啊,是的大人到今年刚好十年。”
“也算老卒了,那你今年到去年一共领了多少薪俸?”
赵山河愣了一下,有些害怕。百户大人不会是想要把领走的俸禄再要回去吧?
虽说也不是太多钱,但猛的让他一下拿出来,还是很吃力的,看来免不了又要和这些钱庄借印子钱了。
这样一来,今年可就不太好过了。
沈琅见他犹豫,于是说道。
“不好说是吧?那本官替你说!”
赵山河的腰更弯了。
“去年卫里一共给你发出粮食十三担,上好棉布三匹,纹银三百二十两,其中有二百两是你抓贼时不慎受伤,导致右脚落下残疾的抚恤银,本官可有说错?”
赵山河腾的一下直起腰,双目赤红。
“你血口喷人!我一年的薪俸只有不到二十两,何来的三百两之多!!”
其实就这二十两他也没领全乎,不点卯不当值俸禄减半。
春天的时候所里以朝廷充辽饷的原因,户部没有按时给锦衣卫拨款。
还拖了他三两。
总共一年他只领了不到七两的杂色银子。
至于粮食布匹更是见都没见过!
至于那二百两伤残补助,更是没影的事儿,他的脚是在码头搬货的时候被砸的,和卫里有什么关系?
七两,他还能咬牙凑凑。
三百多两就是把他全家老小都算上也抵不了这么多钱。
这是在要他的命啊!
沈琅没有接着问他,而是点起了另一个名字。
“钱本望!”
“到。”
“出列!”
这回是一个饭馆跑堂的。
“天启二年,从浙江千户所调入?”
“回大人,是这么一回事。”
“公账上说,你去年一共领了粮食八担,布一匹半,纹银九十四两,可有此事?”
钱本望没有表现出赵山河的那种冲动,但个中苦楚只有自己知道。
于是苦笑着说。
“大人明鉴,小人只领了不到五两的杂色银子。”
“嗯,本官知道了你先站在一边。”
沈琅接着点名。
一个接一个的锦衣卫被叫了出来,并大声宣读他去年在卫里领的银钱数目。
低的力士四五十辆,高一些的校尉百八十两。
没有小旗之类的军官。
或者说,小旗军官领的都是空饷,阿猫阿狗随意编出来的名字。
怎么说都是锦衣卫,愚钝是不可能愚钝的。
很快就有人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节,或者说大家都知道自己被黑了,但没想到被黑的如此厉害!
于是锦衣卫们的怒火逐渐开始烧了起来。
沈琅没打算灭火。
反而想再浇点油。
让火来的更猛烈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