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
“子午,你怎么不带上屠兰?”汤宁在回头看不见屠兰时,快走两步,抓住子午的手问。
子午左手抓住了汤宁的右手,牵着他一边走一边问:“你希望我带着她?”
汤宁不好意思的笑了,那表情仿佛在说:不希望。之后说:“你们刚才说的什么,要避着我?”
汤宁以为刚才屠兰将他的一切都告诉了子午,但又不敢肯定,所以才这样问了。
子午却说:“我们说的是告别的话。”
汤宁知道,屠兰并没有将他的一切告诉子午,就盯着子午突然问:“你喜欢上屠兰了?”
子午摇摇头答:“没有。”之后扭头看一眼汤宁。他发现汤宁的脸上,有了姑娘的桃红,那双如一潭碧水倒映着蓝天白云的美丽大眼睛,正闪烁着明亮的光芒盯着他,子午脱口而出:“你真像一个姑娘。”
汤宁的头一下低下了,被子午牵着的手摇晃了一下。
子午说:“如果你真的是一个姑娘,我不敢保证我不对你动心。”
汤宁低头,不说话,但浑身透出了姑娘的羞涩,和开心的气息。
子午眼睛盯着前方又说:“当然了,如果你真的是一个姑娘,手怎么可能会让我这样牵着,你还是一个男孩。”
汤宁那双如碧水的大眼睛盯着子午眨了眨,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来。
子午说:“尤其是你那双如清泉,如碧水倒映着蓝天白云的大眼睛,更像一个姑娘,这样的眼睛很熟悉,似曾在哪里见过。”
汤宁的脸上,有了喜悦的笑容,如碧水倒映蓝天白云的大眼睛,满含希望的盯着子午。
子午又说:“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汤宁脸上喜悦的笑容不见了,头失望的低下了。过了会儿,她又问:“刚才你跟屠兰讲话,好像有什么秘密。”
子午叹息一声,说:“你想知道?”
汤宁答:“是的。”
子午却喃喃的说:“在什么地方见过呢?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仿佛你是她,但你是个男孩。”子午说完,又摇着头。
汤宁听了,心中一动,突然问子午:“你以前有过朋友吗?除了你的兄弟外。”
子午的心又痛了一下,因为这教他又想到了杜鹏。子午强力忍受着心里这份痛,嘴里不说话。
汤宁突然意识到他的话会触碰到子午心里的伤,赶紧又说:“你小时候有过几个伙伴?”
子午忍着心里的痛,答:“有过一个小伙伴,她是我的朋友,她是一个小女孩,对,我想起来了,她有着一双跟你一样美丽而迷人的大眼睛,还有跟你身上一样的花香,我们很多年没见了,也不知她现在长什么样,过得好不好。”
汤宁的眼睛明亮了,立即说:“你还记得她?”
子午点点头,说:“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两条麻花辫,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眼睛如碧水倒映蓝天白云,浑身散发出好闻的花香,一件好看的碎花衣服,我就记得这么多了。”
够了,够了,小时候的朋友,能够记得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很多人早就把小时候的朋友忘记了,汤宁在心里这样说。明亮的大眼睛里有了温柔的光芒,他对子午说:“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
子午想了想,说:“好像她说她叫素素,至于姓什么,是哪里的人,我全然不知。”
汤宁听得脸上有了兴奋的光芒。
子午还在说:“你不会笑我吧,跟一个姓什么,住哪里都不知道的小女孩做朋友。”
汤宁立即答:“不会。”
子午又扭头盯了汤宁一眼,他看见了汤宁眼睛里的温柔光芒,心里的痛,突然减轻了很多,口里说:“奇怪,你的眼睛里怎么会有温柔的光芒?要不是你胸脯平平,我会真的以为你是一个女孩,是小时候的素素。”
汤宁脸一红,头立即低下了,继而,又抬头盯着子午问:“如果我是个女孩,是你小时候认识的素素,你会娶我吗?”
子午眼睛盯着前方,答:“毕竟,你是一个男孩。”
汤宁盯着子午,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突然,他抬头盯着子午问:“你喜欢她吗?”
子午问:“谁?”
汤宁说:“你的小伙伴,那个小女孩,素素。她现在长大了,如果你遇见她,你会喜欢她,娶她吗?”
子午眼睛看着前方说:“我们很多年都没有见面了,只怕,她已经做了别人的新娘,算算她现在已经成人了,已是谈婚论嫁的年龄。”
汤宁紧问:“如果她在等你呢,一直在等你呢?”
子午说:“怎么可能,我都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她也不知道我住在哪里,还等什么?”
汤宁说:“也许,她知道你住在哪里,是你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子午想了想,说:“也许吧,可能我当时告诉过她我住在什么地方,但我已经记不起来了。”
汤宁说:“既然你告诉过她你住在什么地方,那么,她很有可能在等你。”
子午说:“她不会。”
汤宁说:“她会。”
子午说:“你又不是她,你怎么那么肯定?”
汤宁就低下了头。
子午就说:“因为我们那时小,又没有约定,两个没有约定的人,她怎么可能会等我,但我知道,如果她还记得我的话,一定会怀念我,但不会等我。”
汤宁说:“有些人,对于那些美好的事和人,会怀念,也会等下去的,也许她就是这样的人。”
子午说:“是有这样的人,可能她不是。”
汤宁说:“如果她是这样的人,你遇见她时,会娶她吗?”
子午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汤宁突然低头黯然说:“你不会娶她,可能她是一个穷人或者寨子里的女孩,你是书香世家的后人,怎么看得上她那样身世的女孩呢,你喜欢的是门当户对的女孩。”
子午说:“穷人家的女孩更懂事,更善良,寨子里的人并不一定都是土匪,并不是每一个土匪都是坏人,而每一个平民,并不一定都是好人。”
汤宁目光一跳,紧紧盯着子午问:“是吗?”
子午说:“是的,不然,当年我祖父就不会放过火龟寨里的那些土匪了。”
汤宁兴奋的问:“就算她是土匪的女儿,你遇见了她,也会娶她吗,不会计较她的身世,对吧?”
子午没有回答,眼睛看着前方,问汤宁:“你会跟我到何方?”
这时,他们已经走上了紫金寨下的碑垭口上。
汤宁突然抬头,盯着子午问:“什么意思?你也想把我丢在半路上吗,像屠兰一样?”
子午眼睛还是盯着前方,说:“我回去是找凶手报仇,你跟在我身边多有不便。”
汤宁说:“所以你就想把我丢在半路。”
子午说:“我也没有更好的地方让你去,所以想让你自己找一个好地方去。”
汤宁说:“我也没有好地方去,所以就只好一路跟着你了。”
子午叹息一声,说:“可是,我已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不然,让你去我家里住。”
汤宁说:“也许,我们两个人走在一起,就是最好的家,四海的家,天涯的家。”
大寒。
大寒为中者,上形于小寒,寒气之逆极,故谓之大寒。
上午。
天阴沉沉的。
烧焦的木头,破碎的瓦砾,被烟火熏黑的断倒的墙壁······以前热闹非凡的幺店子茶酒楼,现在变成了一片废墟。
子午跪在幺店子茶酒楼废墟前,心里如刀绞般的疼痛,泪,在脸上不停的流淌。
旁边站着汤宁。汤宁也一脸悲痛,陪着子午流着泪。
子午左手捂着胸口,右手紧紧的握着腰间的青木剑柄。他身体颤抖着,他努力的忍受着,没有叫自己昏倒在地上。
他心里不停的说: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走,不该离开你们,不该。
有一位老人从幺店子废墟前走过,看见跪在地上的子午,走过来问:“你是子午吧?”
子午心里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
老人就说:“你怎么才回来,你的母亲跟妻子孩子已经死了很久了。”
子午望着老人,脸上泪在流淌。他想对老人说点什么,嘴颤抖得厉害,终究没有说出来。
汤宁问道:“老伯,您知道他的母亲,妻子葬在什么地方吗?”
老人一指幺店子废墟后面的山坡,说:“就在那山坡树林中。”
突然,子午一下站起身,冲向幺店子后面的山坡。
汤宁对老人道过谢后,就跟着子午跑上了山坡。
山坡的树林里有两座长满荒草的坟。汤宁跑过去的时候,子午已经跪在坟前了。泪,在子午的脸上如泉水一样流淌。子午双手抓着自己的胸膛,使劲的扭着,似胸膛里面有刀一般,这样似还不能缓解来自内心的痛苦,他的拳头还时不时的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巴掌也将自己的脸打得啪啪的响。
汤宁跪在他的身边,扶着子午。想阻止子午不要这样自残,但又担心阻止之后,子午因为心里过分疼痛而死去。想用语言来劝解,可是,又找不到话说,只能扶着子午,陪着子午流泪。
突然,子午双手捂着胸口,一头栽倒在地上。子午浑身颤抖着,痉挛着,口里吐出了白色的泡泡。
汤宁吓得大声惊叫:“子午,子午,子午你怎么了?”
子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闭上眼睛,浑身还在颤抖,还在痉挛。
汤宁吓得不知所措的摇着子午,叫着子午。
渐渐的,子午安静不动了。
子午终于因为心里的痛苦昏了过去。
山坡的树林里传来了汤宁的哭声,和叫声。
太阳出来了。
黄昏到了。
夜幕随着太阳西沉而降临。
幺店子废墟上,搭起了一个窝棚。很简单的窝棚,两根烧焦的木头做的剪刀架立在前面,一根略长的木头一头放在剪刀架上,一头杵在地上;这根木头也被烧焦烤糊了。一床破烂的席子搭在木头上,窝棚就搭好了。窝棚里面的地上,放着干枯的茅草。
窝棚是汤宁搭的。对于搭窝棚这样的事,汤宁熟手熟脚,乞讨这些年,他早已熟悉搭这样的窝棚了。子午躺在茅草上似睡着了一般。汤宁守在他的身边,细心的照顾着。
窝棚外面,有三块石头搭的灶,上面放着一只破瓦罐。瓦罐里装着水,下面的火熊熊的燃烧着。水还没有开,但要快了,瓦罐口上冒出蒸蒸热气。
子午醒来了。但已是第二个早晨。
晨雾特别的浓,能见度最多不超过三丈。晨雾中有风在吹,晨雾跟着风飘动。浓密的晨雾中飘着细密的水珠。
子午醒来,看见汤宁躺在他身边睡得正酣。子午没有惊动汤宁,轻轻的起来,轻轻的走出窝棚。就在窝棚外面站了一会儿,子午额前的头发就已经被晨雾打湿。
子午从身上摸出了所有的钱,握在手里紧紧的捏了捏。子午转身走进窝棚,站在熟睡的汤宁身边,看着汤宁。
汤宁确实像一个女孩,连睡觉都像。
子午蹲下去,伸手去摸汤宁的脸。脸柔滑细嫩,如一个女人,更如一个孩子。子午将手里的钱轻轻放进汤宁的怀里,手再次轻抚了一下汤宁的脸。子午站起身,头微昂,右手握着腰间的青木剑柄,左手背在背后,包袱斜斜的背着,毅然决然的走进了浓密的晨雾里。
汤宁醒了。发现子午没有在他身边,立即弹跳起来。他发现怀里有东西,手伸进怀里一摸,是钱。他急忙跑出了窝棚。
外面,雾还是那么浓。能见度还是不超过三丈。但这时候的天,已经是中午了。
“子午,子午,子午!”汤宁冲进雾里,大声的这样叫着。
雾,浓而且静谧,没有回汤宁的声音。
汤宁在雾中找了一圈,就连子午的一丝气息都没有找到,更不要说子午这个人了。汤宁知道,子午走了,留下他独自一人去找杀他全家的凶手去了。汤宁秃废的一下坐在窝棚前的地上,脸上是痛苦,心里是失落。
痛苦,和失落教汤宁的眼里有了泪水。子午丢下了他,像当时丢下屠兰一样,冷冷的就将他丢下了。他不知道子午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他知道子午要找到仇人,将仇人杀死后,才会回来。如果子午这辈子都找不到仇人,那么子午这辈子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汤宁突然一下非常的痛恨起自己来:
——自己为什么要睡得这样死?
——为什么在他身边总是睡得这么香?
以前一有风吹草动,虫鸣鼠跳的声音自己就会惊醒,而且经常失眠早醒,为什么自己在他身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现象了?我恨你,我恨你,明明知道他要一个人去找仇人,偏偏还要睡这么死,为什么不防着他会这样做呀?你呀,你呀······
汤宁在心里痛苦的责备着自己,悔恨就装满了他的心里。
汤宁嘤嘤的哭出了声,随手在身边的地上抓起一块石子,对着雾里狠狠地扔了出去。
“哎哟!”一声惨叫在雾里响起,是汤宁熟悉的声音。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汤宁脸上没有露出惊喜,哭声反而更大,更难过。
雾里出现一个老人。老人穿着黑衣黑裤黑鞋,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一条刀疤。老人看着痛哭中的汤宁,说:“你回来了!”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和亲切。
汤宁没有回答,哭着说:“子午走了,他丢下我一个人走了。”突然间,汤宁的声音变成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老人走到汤宁身边,伸手摸着他的头,说:“都说一世夫妻六世修,看来,你们还没有修满六辈子,爷爷努力的帮你,还是这样的结果,这就是命。”
汤宁悲伤的叫道:“爷爷······!”
老人看着难过的汤宁,安慰道:“走了会回来的。”
汤宁泪汪汪的盯着老人,哭着说:“也不知道多少年以后。”之后,汤宁就扑进老人的怀里,抱着老人痛哭。
老人劝道:“你不要难过,难过也没有用,如果你们真的有缘,到他该回来的时候,他就会回来,世上有些人等一辈子也会等下去。”
汤宁在老人怀里说:“我可能就要等他一辈子。”
老人突然问汤宁:“这些天你一直跟在他身边?”
汤宁答:“是的。”
老人又问:“你看见他出手了?”
汤宁止住了哭,答:“每次,我只看见他握剑的手动一下,对手就倒下了,根本就没看见他出手。”
老人说:“他越来越快了。”
汤宁说:“他快得不可想象,五魔的师父都没有看清他出手。”
老人说:“他是我们的克星,这就是命,命啊!”老人说完,放开汤宁,说:“我走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汤宁说:“我再等等。”
老人浑身透出担心的味道,带着这样的味道走进雾里。
老人在担心什么?
难道汤宁就是魔刀的传人蝴蝶?
汤宁在窝棚里等了三天,还是不见子午回来。只好忧伤的走出窝棚,走上幺店子门前通向龙云山的路。他一步三回头的走着,走着。
子午去了何方?
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