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
秋分。
一个耍蛇的老头艰难地走在子家梁上。刚爬上子家梁，他就累得坐在地上。
子家梁并不高，从平地算上去，最多二百米。路也不陡，斜斜的从平地通向梁上，为什么耍蛇的老头却走得如此的艰难？
老头太老——满脸的皱纹如沟壑纵横的大地，满头的银丝，人瘦如骷髅，背驼得走路时额头都快要杵在地上。
这样的一个老头，手里提着蛇篓，蛇篓里装着两条拐棍粗的蛇，从梁下走到梁上的确很累。
老头坐在地上，喘着气。额头上的汗水擦了一次又一次。
一头水牛摇着尾巴，啃着路边的青草从山梁南头向老头走来。
七岁的子午跟在水牛的后面。双手拍打着飞向他的，和追向水牛的牛虻。
子午看见了坐在地上喘息的老头，跑了过来：“爷爷。”他礼貌的叫道。
老头微笑着对子午点头。
他蹲在老头的面前，问老头：“爷爷您怎么了？”
老头微笑着答：“爷爷累了。”
他仔细的看着老头，说：“爷爷一定是饿了，只有饿了的人才会感到特别的累，爷爷您等着。”
他起身，跑进了山坡上的一片红苕地里。屁股翘得老高，双手在地里不停的刨着。一会儿，他拿着两根手臂粗的红苕跑了过来，交到老头的手里，说：“爷爷吃吧。”
老头盯着子午，笑着说：“你这样去将别人家的红苕刨了，别人会骂你的。”
子午说：“现在秋天来了，红苕已经成熟了，我帮他家挖红苕，他不会骂我的，嘿嘿！”
老头就笑着说：“你是谁家的孩子？”
子午说：“穷人家的孩子。”
老头嚯嚯的笑了：“嚯嚯，你叫什么名字。”
子午答：“子午。”
老头脸色一变，笑容一下就不再了，严肃的问：“是子家老爷的后人吗？”
子午答：“子家坝穷人的孩子，子家坝没有子家老爷。”
老头又问：“你的家在子家坝的什么地方？”
子午手一指前方，说：“子家梁尽头下最破的茅屋。”
“哦。”老头眼睛里出现了愧疚之色。
子午盯着老头问：“爷爷怎么不吃？”
老头看着子午，张开嘴让子午看一眼里面后，说：“爷爷吃不动了，没有牙齿了。”
子午就嚯嚯的笑了，笑过后说：“那爷爷拿回去煮熟了再吃，爷爷得把它藏好，不然被村民看见了就会误会您是贼，不仅要给您抢了，还要将您捆起来游村。”
老头笑着点点头，将手里的红苕藏在身上。老头说：“子午，爷爷变个戏法给你看。”
子午立即拍着双手说：“好呀，好呀！”
老头就在地上捡了两颗石子，在手里一顿乱放，之后，双手在子午面前一顿乱晃，他将双手伸在子午面前，说：“猜猜石子在那只手里。”
子午眼睛都被老头的拳头晃花了，看了半天才指着老头的左拳说：“在这只手里。”
老头将拳头展开。
子午看见手掌中空空的。子午立即又指着老头的右手说：“在这只手里。”
老头又将右手展开。
里面还是空空的。
石子哪里去了？子午迷茫了。看看地上，又看着空空的手掌，子午提起老头的衣袖看了一下，还是没有找到石子。
老头笑了，伸手在子午的胸膛一摸，再展开手掌。那两颗石子，就在老头的手里了。
“呵呵呵！”子午开心的笑了。
老头问子午：“子午，你想不想学，爷爷教你。”
“好呀，好呀，爷爷教我。”子午高兴得拍着巴掌说。
老头就先小声的告诉子午诀窍，之后，又慢慢的表演给子午看，最后，问子午：“你记住了？”
子午点头答：“嗯，记住了。”
老头又问：“你看清楚了？”
子午又点头答：“嗯，看清楚了。”
老头说：“好，我身上藏有两根红苕，你将它从我身上拿出来，不让我知道，不惊动我，你试试看。”
“好。”子午答。之后，手在老头面前一晃。
老头的手一动，立即按在红苕上。红苕已经被子午从他身上拿出了一半。老头说：“你的手慢了，也重了，被我发现了。”
然后，老头再次表演给子午看。他将一根红苕放进子午的怀里，叫子午按好。等子午按好，他的手动了一下。手掌摊开，一根红苕就在他的掌心里了。
子午立即按放红苕的地方，但那里已经没有红苕了。他摸遍全身，还是没有摸着红苕。他惊讶的盯着老头。
老头说：“出手要快，快得别人看不见你出手，出手还要轻，轻得别人感觉不到，才算成功，诀窍就是一个快，稳，准，轻，你要多加练习。”之后，又小声在子午的耳边把要点告诉子午。
老头又叫子午试试。
子午的手又在老头面前一晃。
老头的手按了上去。
这一次，子午将老头身上的红苕拿了出来。老头的手按空了。
老头笑着说：“对，就这样，不过，手还是重了点，被我发现了，你要多加练习就可以成功了。”
子午笑了。突然问：“爷爷，这算不算偷？”
老头笑着说：“盗亦有道，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不一定要用真刀真枪的去杀人，用我教你的方法，也能将那些恶人，坏人惩罚。”
“哦。”子午不明白的盯着老头。
老头说：“如果你拿走那些恶人，坏人们最喜爱的，最重要的东西，一样可以叫他们痛苦，这样的痛苦，比杀他们还要教他们难受。如果你今天拿走他们最喜欢的这样，明天拿走他们最重要的那样，时间一长，他们终有一天会承受不住而疯掉，这就是生不如死。”
子午说：“我明白了，爷爷，这叫杀人诛心。”
老头说：“是的，对付恶人，坏人，应该这样，就要这样。看着恶人坏人们受到这样的惩罚，那些被他们欺压剥削的穷苦人就会很开心，你就会发觉这也是做好事，做行侠仗义的事情。”
子午点点头，说：“我记住了，爷爷，等我长大了，就用这样的方法去惩罚那些坏人，恶人。”
老头点点头。
子午问：“爷爷您是谁？”
老头看一眼蛇篓里的蛇，说：“爷爷是一个江湖耍蛇人，人们都叫我王占元。“
子午盯着王占元，眨巴一下眼睛问：“爷爷从哪里来？”
王占元答：“天涯。”
子午又问：“要去何方？”
王占元答：“天涯。”
天涯。
子午想着这些，看着葛老板，平静的说：“您父亲我认识他。”
葛老板很吃惊，盯着子午问：“少爷认识他？”
子午点点头，答：“是的。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身体很虚弱了。”
葛老板说：“怪不得他突然失踪了，原来他跑去见少爷家的人去了，向少爷家的人赔罪去了。”
子午说：“他没有来见我们家的人，也没有对我们家的人赔罪，只是我碰巧跟他相遇了。”
葛老板没有问他父亲的情况，他盯着子午说：“这些年，我心里一直不能平静，晚上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您祖父，您爷爷他们，看见他们责备我，痛骂我。我更会想着他们对我家的好，对我的好。每当我想到这些，心里就愧疚异常，痛苦异常。这些年我一直在被这些折磨着，我一直想找到你们家的人，把我欠你们的还给你们，可我一直不敢回去。我没有勇气啊，我所做的事，是贼，是可耻的，我没脸回去啊！”
子午平静的说：“我们家的人，我们那个村子的人都把这件事忘记了，您不必太自责。”
葛老板说：“今天，我要将欠你们家的全部还给少爷。”
子午急忙说：“钱，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您还是留着吧。”
葛老板睁大眼睛盯着子午，沉思一会儿说：“既然少爷不喜欢钱，那我就将我的女儿青青嫁给少爷，来赎我年少时所犯下的罪孽。”
子午说：“现在的我，已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浪子，而且还有血海深仇没报，不敢接受葛老板的美意，望葛老板谅解。”
葛老板说：“只要少爷愿意，可以先跟小女把亲定了，等少爷报了血海深仇后，就回来娶她。”
子午说：“什么时候找到仇人还不知道，怎敢答应葛老板的美事？再说，论辈分，我是青青的长辈。”
“什么？”葛老板做出耳朵有毛病的样子盯着子午。脸上做出生气的表情说：“不要以为你们家世代豪门就要高人一等，那可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家也不是当年耍蛇的穷人了。”
屠兰也惊异的盯着子午，似跟葛老板一样。
只有汤宁，没有做出感到吃惊的表情，似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一般。
子午说：“您误会了，因为，葛老板的父亲王占元，是我的师父。”
“啊！”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惊讶的盯着子午。
子午继续说：“当年，我见到师父的时候，师父看我聪慧，就收了我做徒弟，教会了我他的绝门独技，所以，按辈分，青青要叫我一声师叔。”
青青小嘴一翘，生气的说：“哼，想都莫想。”
子午看青青一眼，说：“这是事实。”
青青却说：“我不管。”
子午盯着葛老板说：“如果我跟青青成亲，就是乱了辈分。”
葛老板点点头，不再要求子午娶青青，他说：“虽然这个世上有很多乱辈分而成亲的事，但我却不想这件事发生在我的家里，发生在我的女儿身上。”
子午点点头，说：“我出自书香世家，如果做了乱辈分的事，就是对我们子家的侮辱，就会被别人唾弃，指责。”
葛老板点点头，他问：“少爷见我父亲后，他去了什么地方？”
子午平静的答：“天涯。”
“天涯？”葛老板很吃惊，似不相信。
子午说：“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