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似小孩子发脾气的曹穗,武夫人又爱又恨,爱他单纯,恨他愚蠢。
一个二十来岁的人,也不要求他能如何建功立业,至少成熟一点,单纯不怕,就怕随着年纪增大,只有单纯,没有城府。
武夫人就像哄小孩子一样,柔声道:“穗儿,在房里待久了可不是你的性子,只怕要闷出病来。”
“不会。”曹穗还是闷声只说了两个字。
以往见到武夫人,曹穗总是一口一个义母义母,不是帮着捶捶肩膀,就是捏捏手之类的,很是讨好孝顺。
武夫人笑道:“你莫与我生气,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多找几个朋友出去玩玩,也就淡忘了。”
淡忘?
曹穗想起那一脚,还不算心痛。
但是只要一想起那个人,他就一阵后怕。
那天他轻摇漫步的走过来,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嘴里说着一堆奇怪的话,然后用膝盖压着自己的胸口,又和煦的笑着说了一堆奇怪的话,最后猝不及防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想到那一巴掌,才是揪心的痛!
仿佛到了今天自己的脸还在疼痛。
连续几日半夜惊醒,都是因为梦到了那个人,那个人笑的可怕,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会被人杀死的那种恐惧。
想起这些,曹穗的眼神就阴冷起来,对于这样一个人,他怎么能淡忘?
不杀了他,自己的心里总会又一层阴影。
最让他不解的就是,最疼爱自己的义母,竟然让自己不要去报复那人。
曹穗不甘心问道:“为什么?”
这句为什么很显然是在问,为什么不让他报仇。
武夫人此刻没了耐性,脸色从温婉变成了平淡,“嬴政当年在赵作为质子,受尽冷眼和奚落,最后逃回咸阳,奋发学习,成了秦国的大王,用一系列手段稳固了政权。”
“你如今被踹了一脚,挨了一个耳光,若是让你报了仇,然后呢?继续与你那些狐朋狗友整日寻欢作乐?”
“然后遇到让你不舒服的人,你继续杀?”
“······”
曹穗猛然看着武夫人,脸色微变,眼中满是疑惑。
他不懂为什么义母会说这些,但这番话让他答不上来。
他只知道以往的义母不是这样的,哪怕自己闯了天大的祸事,也会帮自己顶下来。
武夫人冷哼一声,语气冷冷道:“我疼爱你不假,所以往日尽是纵容你了,但你想过一件事没有,一旦我老去,我手中的权势不再能庇护着你时,你的下场又会如何?”
“你处处树敌,看似是人见人怕的阊炀君,难道不知道别人背地里骂你叫什么吗?”
“说你只是华阳府的一条恶犬而已!”
“仗着背靠华阳府胡作非为,这些年来义母为你做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你是想等我老了,你落得个横尸街头才满意吗?!”
曹穗死死咬着嘴唇,呼吸也有些急促。
“等我权势退去,想来找你麻烦的人,想要你死的人,估计你这别院都装不下。到时候你是任他们欺辱,还是有勇气自我了断?!”
曹穗不甘心的狡辩道:“那人打了我,我只想找他报仇,这和以后有何干系?我杀了他,他还能拿我如何?”
武夫人眉头一皱,重重的闷哼一声,“你读书多年,原本以为你还有些脑子,现在看来并不是!是不是整日寻欢作乐让你的脑子都玩废了?”
“也不想想一介商贾怎么敢在知道你的身份后还动手打你?”
“也不想想他身边为何会出现蒙恬的心腹曾超?”
“当真只有你阊炀君才有背后势力?”
曹穗一脸错愕,不知道该说什么。
武夫人直言不讳道:“在嬴政心中,一百个,乃至一千个曹穗,都比不上半个蒙恬,因为蒙恬能开疆立业,而你只是个神憎鬼厌的二世祖。”
“你就没有考虑过,那项云是不是也有背后势力,或许比我这个武夫人更加权势滔天,别人可能会看在华阳府的面子上不杀你,但不代表不能杀你!”
这一刻,曹穗脸色惨白,久久不能说话,头也埋的更低了一些。
兴许是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武夫人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毕竟是自己喜爱的孩子,也不忍心一直苛责,于是换上一副慈爱模样,“穗儿,给你看几样东西。”
曹穗接过武夫人递过来的一叠纸张。
“你往日求学,虽无大学问,但素来喜欢文人诗词,你且看看这些。”
曹穗将一张张纸张打开,阅读了起来。
片刻后,面色隐约有些激动激动。
眼神里面多了少了一些死气沉沉,多了一些涟漪。
武夫人看在眼里,知道他是喜欢的,她又怎么会不了解这个孩子,轻轻笑道:“可知道这些诗词为何人所做?”
曹穗摇了摇头。
武夫人淡淡道:“项云。”
曹穗如遭雷击,楞在原地。
楞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头。
武夫人笑道:“觉得很难相信?觉得他一介粗鄙商人能写出这些诗词?那是因为穗儿近日未出门,如果你去了青楼之地,一定能听到你这仇人的名字,如今在咸阳城已经小有名气了。”
曹穗眼中多了一分震惊。
武夫人继续说道:“穗儿,我终究有失势的一天,那时候自然保不住你,你也不小了,不说学李斯有所建树,起码也要能够自保。”
“你爹娘去世的早,我也喜欢你,才把你留在华阳府,但华阳府现在的地位和口碑每况愈下,迟早是需要人站出来的。”
“本不想和你说这些,义母还是希望你是那个无忧无虑,偶尔闯祸的穗儿。”
“但最近朝野动乱,或许很快又要有大事发生,你也应该长大了。”
曹穗闻声后,有些动容,倏地径直跪下,两眼通红,抱着武夫人的脚啜泣道:“义母,我会懂事,我会乖乖读书,我会撑起华阳府。”
武夫人揉着他的脑袋,一如十二年前见到七八岁的曹穗。
那时候自己也才二十来岁。
十四岁嫁到秦国,十八岁夫君战死沙场,到如今撑起整座华阳府,武夫人如今也才三十四岁,但那份沉稳和从容,是经过了岁月的洗礼后,狠狠磨练出来的。
武夫人轻声道:“穗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此刻你再想想,比起去找项云报仇,是不是撑起华阳府更加重要?”
“是!”
曹穗坚定道。
“好。”武夫人笑了笑,对曹穗的性子看的很准,他虽顽劣,但也孝顺,“那义母要你去与项云交好,你愿不愿意?”
曹穗此刻犹豫了,不过也只是短暂一息时间,立马道:“愿意。只是我得罪了他,他未必肯与我交好。”
武夫人点了点头,“只要你愿意就是好事。结交一个人除了大家心性相同之外,还有很多别的手段。”
“你与项云年纪相仿,是能说的上话的。你心地不坏,以往那些混账事多半都是你那群狐朋狗友的怂恿,你自己也很清楚吧?”
“但你重义,不去计较那些,所以你就做了。”
“以后仍是可以与他们来往,和他们寻欢作乐,但是再遇到事情的时候,你要想一想,他们叫你去做,是因为只有你能做,还是因为你有华阳府的关系,拿你当刀子。”
曹穗听完这些话,有些脸红。
他人不傻,这些事情他都知道,以往觉得无所谓,反正他是阊炀君,做了又如何?
现在再听义母这么一说,的确听出了一些别的意味。
不过,这些事情义母又是怎么知道的?
武夫人自然也猜的到曹穗接下来会想什么,笑道:“你那些荒唐事,义母怎么可能不知道?”
曹穗问道:“义母要我如何做?”
怎么去结交一个人,在整个咸阳城中,恐怕也只有寥寥数人有这种炉火纯青的手段,武夫人便是其一。
武夫人笑道:“去年大秦灭大韩,大韩不少王公贵族都前往了咸阳。”
“我看中了其中一个女子,已经收在府中培养了一年。到时候你就带着她去赔罪,天底下还没有几个男人见了他,能不心动的。”
说完了该说的话,武夫人走出了曹穗的屋子。
跨出门口后,对待曹穗的慈祥一扫而空,这种柔和只是对待曹穗,对待外人,她依旧是那个强势干练的武夫人。
此时她走出别院,看模样略有心事,依旧实在记挂着如何笼络项云。
原因无他,她是秦国楚系势力的关键人物。
而那项云姓项,正是楚国贵族中的大姓。
虽然现在不清楚他的想法,但他祖上乃是楚人这一点,她早就查了个清清楚楚。
一旦笼络成功,楚系势力势必能迎来翻身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