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观昏迷了两个多小时。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息，他的身体也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
意识逐渐清醒，不再是那种迷蒙的状态。
天气虽然炎热，但他明显感觉身侧凉风习习。
许观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府学对面的一间凉棚中。
身旁，一位俊秀青年和一个邋遢老男人有说有笑，似乎在谈论自己的睡姿。
其中，青年男子一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一边拿着一口蒲扇给自己扇风。
许观很快就明白，自己昏迷的时候是这两人在照顾自己。
他很快起身，忍着浑身的酸痛逐一给张灵、柳王景作揖行礼：“小子许观谢过二位。”
随后，这许观一瘸一拐地朝着对面的府学走去。
张灵开口道：“不吃点东西么？刚才只给你灌了点米汤。你现在还是有点低血糖啊。”
许观虽然不清楚张灵说的低血糖是什么意思，还是再次谢过，而后头也不回地走到前方府学。
那渔安主簿见这少年刚刚醒来，又想进考场，苦口婆心地劝道：“小郎君，我之前的话你也听到了。难道要我再说一遍？”
“你事出有因，本官也很同情，可考场制度不会因你一人改变。”
“就算我们放你进去，提学大人会同意吗？府学内的一众提调官会容得下你么？”
“你过得了我们这一关，也过不了诸位考官那一关。”
“况且此事若被上差知晓，府学诸公全部要被革职查办！”
“本官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就不要再心存幻想了。”
渔安主簿这次语气平和，但其中的杀伤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
许观的双眼瞬间失神。
那是一种信仰崩塌感觉。
他在猪圈闷了几天，食不果腹，又一路跋山涉水，体力早就透支，能坚持到现在全凭一口气吊着。
现在唯一的希望破碎，他心中的念想也荡然无存。
他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踉跄地从府学门口离开。
没走两步便身形不稳，一头栽倒在地。
他现在很想放声大哭，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是阿母活下去的希望。
他本以为此次考上秀才，就能帮阿母脱离苦海。
可到现在，一年苦工全部付之东流。
对于别人来说，这次不中，还有下次机会。
可对于他来说，道试只有一次机会。
此番从猪圈里偷跑出来，父亲必然大怒，只怕回去之后永远也不会放他去族学读书了。
“父亲……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孩儿。”
“孩儿没有做错的地方啊。”
“你虽然有过，却也是孩儿的亲生父亲……孩儿即便是考上秀才也会免去你的徭役。”
“孩儿只是不愿母亲继续受苦……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阿母？”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阿母?”
许观顿时泪涌如泉。
他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哭，便使劲把头埋进土里。
他仿佛得了癔症一般。
一边啜泣，一边念叨着最后一句话。
张灵在许观身旁站了一炷香的时间。
只听得那许观反反复复念叨最后一句话。
张灵两眼微醺。
心中暗想，这小子执念太深，又遭受重大刺激。
如果不能走出来，只怕是要精神失常。
现在已经开始有前兆了。
张灵心中凛然，这许观乃是自己内定的学生，绝不能让他变成精神病人。
想到这里，张灵提着对方的衣领，将后者从地上扶起：“你给老子起来！”
“没能参加道试又如何？加入横岭书院，老子以后助你读书！”
许观就像是被抽掉骨头的烂肉，刚站起来又倒了下去。
哀莫大于心死。
张灵的话，在他心中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
“没用的……阿母重病缠身，若不考上一等秀才，我便无法奉养阿母。”
“阿母还会被父亲缠着，没有秀才功名，我和阿母打不赢官司的……”
“没用的，没用的，全都没用的。”
说着说着，许观又在重复最后一句话了。
张灵恨铁不成钢地踢了这小子一脚：“怎么没用，老子帮你打官司还不行嘛？！”
许观抬起头，满面尘土。
他只是撇了一眼张灵，便把头继续埋进了土里，抽泣起来。
他见张灵和自己年龄相仿，根本就没听进去对方刚才话，只当是张灵在戏弄自己。
哭得更加伤心欲绝。
“你若是能让我参加此次道试，别说是加入书院，便是拜你为师又如何。”
许观用极小的声音嘀咕道。
可这一声吐槽，却正好被张灵听见。
“小子，这可是你说的啊。别到时候反悔。”
说完这句话，张灵使尽浑身力气把许观扶起，见后者依旧泪流不止。
张灵心中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了，暴喝道：““哭什么！哭能解决问题！?”
“你连直面困难的勇气都没有？！”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张灵本就处于盛怒之中，此时每说一句，声音便要加大一分。
直到最后一首诗脱口而出，方圆几里都能听到他的怒吼。
尤其是“男儿当自强”这五言，听得许观头皮发麻。
这五言对于他来说，绝对是振聋发聩的诗句。
因为张灵的一席话，整个府学周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状态。
从柳王景到那些场外考生，再到一干衙役吏员，这些人皆是用一种惊为天人的眼神看着张灵。
方才这几句诗，这个世界完全没有出现过，传到这帮读书人耳中，那是极端的震撼。
俄顷，府学大门从内部打开。
夏淳带着几位提调官鱼贯而出。
“好！好个男儿当自强！”
夏淳和几位官员击节叫好，暗中用才气封锁府学周围的天地。
考场外一些交卷的考生见到夏淳，纷纷拱手行礼：
“学生见过大宗师！”
“见过大宗师！”
周围的百姓以为真有个官叫大宗师，纷纷学着考生的模样给夏淳行礼：
“我等也拜见大宗师！”
于是整个现场的气氛变得极端焦灼起来，可谓是既热血又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