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芳为何被责?
这要把话说回京城之外的勤王大军中。
鞑靼撤军是良机,哪怕不可能将之击破,衔尾追击多少也会有进账,本就是那些姗姗来迟的军镇应该做的。
比如赵国忠的宣府军,以及换防妙峰山的天津左右卫,都在第一时间做出安排,准备追敌。
可他们高涨的战斗热情,却被平虏大将军一纸军令给熄灭。
仇鸾不许他们出阵,只让他们呆在京城周围继续防卫,派出自己嫡系的队伍追击去了。
在知道这个消息后,马芳第一时间破口大骂。
同为大同军镇,他可太知道仇鸾的“追击”指的是什么,那就是纯粹的送客,压根儿不敢和鞑靼有一星半点儿的接触。
最让马芳难以接受的是,仇鸾所部多半还会杀良冒功,来弥补这一战中畏缩不前的声誉。
可保定军与大同军残部是没力气追了,妙峰山之战他们付出了太多太多。
马芳是个急脾气,骂人时压根儿没避开其他各军将官,导致这件事传进了仇鸾耳朵里。
这就导致了,双方有了一丝仇怨。
转过两天,仇鸾的队伍果然演完戏,带着零星战利品,和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少量首级回到了城下。
大家明知道,那些首级多半是死不瞑目的老百姓,却只能装作看不见地忽略过去。
杨守谦也扯着马芳,让他不要再意气用事了。
可到了登记战果时,连杨守谦都忍不住皱起眉头,双眼中射出浓浓的怒火。
只见仇鸾账下亲兵把大家伙儿各自带来的鞑靼首级混为一团,又拉来驴车开始分拨儿,当着面儿将属于保定军的战果划拉走了大部分。
朱楫直接不干了,上前一拳揍翻一个亲兵,扯着嗓子嚷嚷起来。
“你是什么货物?连咱的战利都敢抢?”
那群亲兵跟的是仇鸾,自然眼高于顶,与朱楫冲突起来。
结果,这引发了仇鸾亲兵与保定军的一场大斗殴,直到仇鸾亲自赶来才得以平息。
“你说是你的,便是你的?”
仇鸾不便直接耍无赖,他的亲信侯荣站了出来,指着朱楫的鼻子呵斥起来。
“你叫它一声,它能答应么?”
朱楫瞬间哑口无言,这道理都不讲,如何能分辨?
就在此时,人群中走出个马芳,做出了令周围将官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拎起一个烧焦的头颅,趴在上面深深地嗅了一口,转手塞到了侯荣的鼻子底下。
侯荣当场就吐了,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是极是极!这味道是猛火油熬出来的!”朱楫眼睛一亮,哈哈大笑,“除了咱妙峰山的兵,谁家还有猛火油?”
马芳拎着那颗首级,转头看向脸色阴沉的仇鸾,轻蔑地笑了起来。
仇鸾的脸,算是彻底挂不住了。
“马千户,我本不打算追究,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不卑不亢的马芳。
“你本是我大同镇的千户官,如何到了保定军的营地,又如何从前线一路退到了京城?”
马芳一愣,登时便勃然大怒!
从大同沿线一路退到京东潮白河,你仇鸾也有脸问老子?
“我麾下儿郎奋战七昼夜,死伤无数方才转战至此!”
“哦?”仇鸾的双眼中射出阴险的光,“谁人许你转战?军令又在何处?”
马芳瞬间语塞,他转战数百里,哪有什么军令?
“嘭——!”
仇鸾一巴掌拍在身旁桌子上,戟指马芳怒喝出声。
“好个马芳!”
“你是大同镇千户官,却不尽守土之责,私自带兵退入京畿,此罪一!”
“以下凌上,不尊长官,傲然犯颜,竟然还以私行邀功请赏,此罪二!”
“单单这两桩罪责,本侯便能请出王命旗牌,治你个枭首传边的大罪!”
马芳彻底傻了,仇鸾虽然是强词夺理,但如果去抠字眼儿看隶属关系,他还真就有这个权利。
人群中,杨守谦急忙出列,言辞恳切向着仇鸾拱手求情。
“大将军,马千户以残兵戍守妙峰山,立下不世之功,万万不能如此啊!”
大明并没有尚方宝剑,但有生杀予夺的王命旗牌,后世袁崇焕杀毛文龙被判为“擅杀”,就是因为他没这个。
可仇鸾有!
杨守谦是客军,又是身兼兵部右侍郎的文官,仇鸾不愿与他结下大仇。
他点了点头,故作宽仁地说:“正因他有功,本侯才未问他的罪。可本侯不问他,他倒来问本侯?嚣张跋扈,不可不戒!”
只见仇鸾一挥手:“重则五十!叉出去!”
面对蛮横的仇鸾,杨守谦能劝到这份儿上已是极限,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芳被叉出辕门,重重打了棍子。
功勋之将,由此受到屈辱,也被回来看望马芳的穆云韶看了个真切。
……
打完马芳,仇鸾志得意满地回去了,他的亲信侯荣却留了下来,张罗起瓜分战利品的事情。
这一回,他干的更加嚣张,竟将保定军八成首级拿了去。
可就在他运了一趟,又跑回来得寸进尺时,却看到一个娃娃道士站在那堆首级旁凝神思索。
“那小崽子,滚一边儿去!”侯荣直接开骂,“这保定军的大营是没人管吗?哪个没长眼的把你露了……”
“锵——!”
尚未散去,只顾着探望马芳和劝解杨守谦的诸军镇将官,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黑影。
定睛看时,那娃娃道士身旁,正有个中年无须的道士收回长剑。
而话没说完的侯荣“扑”地倒地,脑袋已然飞了出去。
“丢进鞑靼首级里。”
娃娃道士脸上浮现笑意,肉乎乎的嘴角露出两颗虎牙,闪烁着几欲噬人的寒光。
“也算是贼,只配是贼。”
“国之内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