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繁复的香料编织，开始回归食材本身的滋味。你进步了。”
薙切青空抬起头。
“我之前私下里总爱称呼你为半吊子。不是因为厨艺，你的厨艺实在浅薄，不值得评价，而是香料。一个自诩香料高手的人，居然会忘了主食材本身也是一种特殊的香料。”
吃了一口鱼肉的青空，轻轻放下叉子。
“如果说半决赛里，你的烤鸭是三十分，现在这份秋刀鱼，我可以给你打五十五分。离及格不远了。”
早已经衣襟绽裂的仙左卫门无话可说。
另一边坐着的堂岛银倒是无奈摇头：“青空，这道料理只有五十五分吗，你的评价标准会不会太严格了一点。”
“我已经连对同样天赋者的同情心都加上去了，你还想让我给他怎样地分数？！”
叶山亮咬牙握拳。
“你对香料新感悟到的减法准则，确实比以前那些花里胡哨有进步，但是你本人还太嫩了。”
对于叶山亮的不甘心，薙切青空难得拿出了耐心解释。
“鱼肉、浓酱、多香果，简简单单的三个部分，就投机取巧，组建出一盘菜。小子，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之所以用前菜的形式端出秋刀鱼，就是因为你本人这种进化了的能力，目前还只能做出这种简单的东西。”
减法可不只是这样简单的东西。
年轻人！
“正好爱丽丝的厨艺，最近也到了减法的程度，你就等着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减法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堂岛银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腕表时间。
决赛的预定时长是两个小时。
实际上，为了让应季食材“秋刀鱼”保存更多的新鲜滋味，正常厨师都会选择尽可能快地完成料理。但是……
“不要着急嘛。我猜爱丽丝的料理，至少要再过半个小时，才能完成。”
可不是嘛。
薙切青空一眼就看出，爱丽丝处理鱼腹肉的方法。
她是在拿特别选出来的果木，点燃后进行低温熏烤啊。这个堪称漫长的料理过程中，秋刀鱼的脂肪香味，会一点一点，被温度彻底激发出来。同时淡淡的果木烟火，也会悄然渗透到鱼肉里去。
虽然慢了点，但是这种精工出细活的态度，却能让鱼肉本身积蓄到，不炙热但足以温暖人心的，火的味道。
鱼肉、果木、火。
三种味道都来自最单纯的大自然，没有吃过的人，是绝对想不到想象不到三者结合的味道的。
另外还有料理台上那些嗡嗡作响的机器。
如果薙切青空所料不错，那些机器里，每一台放的都是秋刀鱼不同的部位。
爱丽丝的减法，可是与加法乃至乘法同时进行的。
虽然已经猜到了最后的成品会是什么模样，但是有什么关系呢，美味的食物值得等待。
整整三十五分钟。
这个时间比薙切青空预料的还要超出一点。
爱丽丝先是有条不紊地打开那些高科技机器，然后把里面的东西逐一取出来，小心地选择合适的分量，瞅准特定的位置布置在盘子里。
直到所有的机器都空了，爱丽丝才把鱼腹肉从炉灶上夹起，切成形状大小几乎相同的几块，分别选好角度摆进盘子中央。
当所有工作完成，爱丽丝缓缓吁出一口气。
这时候，她才擦了一把额头沁出来的细汗，然后端着盘子走向评审席。
“堂岛、老不死，你们就认真享受这份料理吧。至于我的这份，叶山亮，你来尝试一下。我相信在吃过之后，我们三人的评价就都不重要了。”
叶山亮低哼了一声，接过薙切青空手中的料理。
“这……这是……”
仿佛不敢相信。
叶山亮嘴里的料理刚刚咽下去，就忍不住再抬起勺子，在盘中深挖起来。
接着再嚼再咽，再次深挖。
如此循环，不知不觉，盘子里的食物被统统吃完，勺子碰到空空的盘底，发出清脆撞击声。
叶山亮才猛地被惊醒。
“我只是让你尝试，你却给全部吃完了。唉！不过也无所谓了，说说吧，比起你的烤鱼生，这料理的味道如何？”
这就是真正的减法吗？
叶山亮问自己。
薙切青空站起来居高临下，面对叶山亮。
“你的鱼生很厉害，它简单有效的步骤，确实发挥了秋刀鱼的味道。可那真的就是秋刀鱼全部的滋味了吗？”
“不，你展现出来的味道，其实只来自那么一小点鱼腹肉。”
“分子料理和传统料理双重精通的爱丽丝，却不放弃从秋刀鱼身上摘下来的每一个部位。”
“借助传统料理手法，拿秋天的新鲜果木点燃，用烟和火的力量，让作为主菜的鱼腹肉慢慢熟透。然后又用擅长的分子料理技术，把鱼头、鱼脑、鱼鳍乃至鱼骨，统统以最合适的方式加工。”
薙切青空一指叶山亮料理台上留下的东西。
“除了鱼腹肉，你抛弃了所有的东西。”
“与你不同，爱丽丝她用那些所有你看不上的东西，制作出了最完美的配菜。整个过程中，除了果木和火焰，她再没有用任何东西，包括香料和基础调味品。她用来搭配鱼腹肉的，都是从秋刀鱼身上取下的部分。”
“诚然，这些被摘取的部分，每样都只有一种相差不大的滋味，可是当它们在爱丽丝手中完成彼此嵌合的过程，它们就变成了最好的配菜。”
“除此之外，就连鱼腹肉中随着时间，慢慢散出来热度。”
“爱丽丝把它们都利用起来。通过摆盘的角度和位置，鱼腹肉中缓缓散出的热度，逐渐改变了配菜。这个过程中，同样的配菜却永远与上一秒有微妙的不同，这点点的差异，与脂肪丰富的鱼腹肉结合，从而使得享受这份料理的人，每一口都有新体验。”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转变，在人的嘴里就像一棵树。经过了春天抽叶、夏天开花，终于在秋季到来时，接出满树秋刀鱼的果实。”
“试问这种味道，你的鱼生做得到吗？”
叶山亮无言以对。
整整一盘，没有调料和香辛料，有的只是鱼。主菜是秋刀鱼，配菜也是秋刀鱼。再没有比这样的组合，更和谐统一的了。
这是叶山亮十年以内都达不到的味之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