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栈皆山也,栈名,青山。
门外少年,一袭青衫,剑眉星目,俊朗不凡,只是眉心上的伤疤破坏了这份和谐,如仙人般出尘的丰姿中带上了几分蛮荒的狂野。整个人就像是神与魔的结合体,人见之,生畏。
这位奇怪的少年正踱着步子,焦急地走来走去,时而以拳击掌,时而懊恼挠头。
不知,
在为什么烦恼?
而此刻的青山客栈内,已经是人满为患,很难想象一个地处深山老林中的客栈会有这么好的生意。再看栈中人,当真是鱼龙混杂。
客栈不大不小,有两层,一楼摆着普通的木桌,质地粗糙,上边还有刀剑斧痕,旁边配备四个小木凳。二楼可供居住,木板床,并不舒适,但胜在干净。
最靠近门口的桌子上坐着个络腮胡的汉子,赤着上身,提壶豪饮,身侧摆着个斧刃被磕了几个小口的大斧子,颇像个落魄的江湖豪侠。要知道深山老林的客栈门口的位置鲜有人坐,因为无论是遇到劫匪还是不好惹的新客人,门口的位置都是首当其冲。由此也可见这络腮胡的汉子可能是个不怕事的江湖好手。
至于大汉后面坐着的三桌人,一个比一个奇怪。
有个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公子,但任谁看去都能一眼看出来她的女扮男装。这位生的一副好皮囊的“公子”身着白袍,干净无尘。手中却拎着一把与之气质不匹配的刀。刀身狭长通体黝黑,并不反光。给人以深沉的感觉,更难得的是那一份古朴大气,任谁一眼看去都觉得那是一个古宝。
有光头僧人开怀大笑,嘴中吃着这山林中最美妙的樟子肉,提壶豪饮的放荡不羁竟是与那门口的豪迈汉子不相上下。他的身侧,一柄金灿灿的禅杖熠熠生辉,宝相庄严,与那酒肉僧人格格不入。
有道袍稚童,安然坐在整座客栈的中心,稚嫩的面庞上流露出老人独有的沧桑,一双眸子里藏着浩瀚星辰。手中拿着通体雪白的拂尘,此刻的他,正在轻轻捻着拂尘的不知用何种动物尾毛做的尘尾。
他们各有来头,却有一个共同点。时不时将目光飘向门口。
他们在好奇,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掌柜究竟在为什么烦恼?
夕阳将落,门外的少年终于像是做了某种决定似的,将目光从远方连绵的山脉中移开,不再去看那一片苍翠。他静静转过身,双手负后。
正好面对着客栈内的牛鬼蛇神们,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豪爽汉子看着面露难色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却坚持对远方青山留下挺拔背影的少年道:“哈,小娃娃,你爷爷给你说了门亲事,准备相亲啦?叔叔给你说,男人嘛,就是要自信,你见着那姑娘就叫她小名,亲热一点,女娃娃脸皮薄,不会拒绝的。”
门口十七岁的少年却忽的陷入回忆。
更远处,丛林里,两人同行。
一男一女,男子始终落后女子半个身位,像是一个恭敬的仆从,面容普通,一袭黑衣。
女子满脸血污,但依稀可以看出她的倾国倾城。手持重剑,身着重甲。让人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无论重甲还是铁剑,都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很明显,这并不是装饰品,也没有人会拿这种凶器当做装饰品。但是哪怕身着重甲,女子走路依然轻盈,无声。
这二人一路走来,历尽艰苦,在这个野兽横行的山脉,他们只能在黑夜来临前到达那个被称作亘古不灭的安全屋的客栈,才能缓口气。
这一路艰险,被重剑女子统统荡平。
在他身后的黑衣侍从对这女子愈发敬畏。本以为需要他保护的金丝雀,竟然是一只俯视苍穹的神鹰。
但他觉得这位尊贵之极公主殿下,实在是奇怪。身为女子习武不说,对妆容毫不在乎,甚至还对丛林之王山中君主有着独特的“兴趣”。
见之,必斩。
这会儿,天色渐暗。女子听到了附近的水流声,神色微变,大步向水流处走去。黑衣侍从本欲跟随,却看见主子挥了挥手,旋即会意,在原地等候。
到了水流边的女子,破天荒的流露出了一丝羞意。若要让黑衣侍从看见,怕不是得怀疑人生。女子仔细的将略显凌乱随风而起的秀发盘起。顺便抹干净了脸。最后左思右想,换了身衣服。
当这位公主穿上白裙盘起秀发,回到黑衣侍从的身边时,黑衣侍从身体僵了僵,这位护送过无数贵妃的影子,忽的想起了大王曾经的低语,六宫粉黛无颜色,已是花中仙。如此绝色,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吧。但真正让他震惊的是,这位公主殿下哪怕是在皇宫,可都是身着铠甲,这会儿,又是为谁而容?
悦己者???想到这一点的黑衣侍从,神色转冷。
黑衣侍从的心思没能瞒过这位具有帝王之资的公主,只听见她平静而又充满上位者威仪的声音:“别找死。”
黑衣侍从单膝下跪,道:“诺!”
看他背后,冷汗早已浸湿衣衫。
两人再度踏上了寻找客栈的路,而女子,却真正踏上了失修多年的归途。
那是她的心安处,她心安处,既是她乡。
客栈二楼,只有客栈的掌柜一人席地而坐。他给人的感觉,是难以形容的苍老,仿佛风吹即倒。像是一颗老迈光秃的树,在岁月的怒火中苦苦支撑。
苍老而又沧桑。眼中是垂垂老矣的浑浊无光。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惹不得。
他静静地坐着,轻抿着独一份的老黄酒,看着楼下那个紧张的被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还是单纯的只是看见少年窘迫而开心。
他活了太久太久了,早就看遍了人生百态。
放下酒壶,点起旱烟,回首往昔,他忽的发现,哪怕是再强的人,哪怕是在成功的王者,也都会后悔,也都会遗憾。
随着时间的流逝,夕阳渐落。余晖仍然倔强的普照天地。
少年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身体微微颤抖。两个脚步声渐行渐近。
逐渐接近少年的康朝公主看出他的紧张,嘴角微微上扬,道:“青山,别来无恙。”
少年终于回头。看见了那日思月想的眉如远山。
两人就这么对望,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重逢。
这一幕如同仙人笔下的画卷,陈述着一个公主与平民,天造地设的故事。夕阳高悬,日下青山,山下英俊的少年,身前伊人笑意盈盈。身后的青山客栈与之青衫相得益彰,孤烟直起,愈发衬得这青衫少年与白衣女子,如神仙眷侣。
只是那黑衣侍从,略显多余。
那我走?
身着青衫的少年柴青山终于缓过神来,轻轻地叫了声:“小丫头。”
客栈中的口哨声四起,看热闹最不嫌事大的豪迈汉子更是嚷嚷着让两人上二楼。
黑衣侍从大怒,主辱臣死,公主岂能受辱?正要出手的他听见往日脾气并不算好的公主竟然轻笑了一声,对少年说:“都说了多少遍啦,我叫,赢则天。”
二楼传来了一阵大笑,那笑声传来后,不仅客栈一楼忽然安静,黑衣侍从也是如临大敌。更远处,山川中的虫鱼鸟兽皆是寂静,再也听不见一声虎啸猿啼。
满头白发的老人双目不再如往日那般浑浊,反而是无比的睿智明亮。
他笑的很灿烂,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如此畅快的笑过的他,放声道:“故事,开始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