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瓛呆呆的坐在白下亭中，直到月上枝头，才回过神来，此时城门已关，他回不去了。
收好地契和股份契约，他缓步向数里外的村庄走去。
蒋瓛能成为第二任锦衣卫指挥使，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大奸大恶，心思缜密，权谋高超，手段毒辣，这就是他！
李景隆的提醒，他听进去了，也想明白了。
他不是淮右人，也不是浙东人，他背后没有势力支持，想要获得权力，只能自己争取。
侍卫亲军司现在还不是锦衣卫，但作为鸾仪卫千户，蒋瓛早就发觉到，侍卫亲军司暗中的实力，在不断增长。
尤其是这两年。
毛镶得了朱元璋的默许，大肆发展势力，城中三教九流，皆有他的人。
蒋瓛记得，有一次宋濂觐见，朱元璋问他，昨晚吃酒没有？和谁吃酒？吃的什么菜？说了什么话？
宋濂如实作答，朱元璋非常满意，拿出记录和画像，交给宋濂，说道：“很好，你没骗朕。”
记录上，将宋濂和好友的每一句话都记录分明，画像更是连座次图都有。
宋濂这才知道，他身边有朱元璋的密探。
这密探，就是毛镶的人。
蒋瓛更知道，毛镶最近和胡维庸走的很近，他不知道两人在谋划什么，但是怀疑这是朱元璋的授意。
所以，他着意巴结毛镶和胡维庸，目的很简单，哪怕要做些腌臜下贱的事，也要成为两人的心腹。
只有这样，才能在未来，侍卫亲军司崛起之时，谋得更高的权势地位！
但是现在，李景隆用食盒做比，告诉他没把握住重点，也就是说，他的诸般谋算，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那么重点是什么？
蒋瓛想了很久，终于想通了。
巴结毛镶和胡维庸，他能得到什么？大不了就是侍卫亲军司的同知、佥事一类，二把手、三把手官职。
这不是重点，更不是他野心的终点！
重点是朱元璋。
不管侍卫亲军司未来会拥有多大的权势，这权势都是朱元璋给的！
他作为鸾仪卫的千户，皇帝身边最信任的武官，应该做好本职工作，让朱元璋看到自己的忠心和能力！
只有这样，他才能在未来，和毛镶掰一掰手腕，没准还能取而代之！
李景隆的话，实在太符合蒋瓛的野心，他不禁有些害怕，觉得这个七岁少年，已经把他看透了！
杀了李景隆？
蒋瓛摇了摇头，心说，既然他能给自己指点迷津，就不可能没有后手，要杀李景隆，恐怕他得先死！
李景隆在折腾，别人也只折腾。
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淮右、浙东之争，少了刘伯温，依旧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李善长重病辞官、刘伯温主动辞官、徐达镇守燕京，李文忠出征塞外。
原本以刘伯温为首的浙东集团，首领变成了杨宪，以李善长、徐达、李文忠为首的淮西集团，首领变成了汪广洋和胡维庸！
大佬都不在，小字辈自然消停。
但汪广洋......
这厮实在太不争气。
五日之后，草庐之中，刘伯温教识字，李景隆抱着一本广韵“啃”。
仆人突然来报，杨宪到访，刘伯温想出门迎接，却被李景隆拽住了衣袖。
李景隆看向仆从，说道：“你去告诉杨大人，诚意伯有要事在身，不见外客。”
刘伯温没有阻拦，但心里不爽，在李景隆对面坐下，问道：“我有什么要事？教你读书识字？”
李景隆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下四个大字：隔墙有耳。
刘伯温猛然一惊，装作拿书本的样子，余光瞥向四周，这才注意到，居然有个家仆躲在天井角落里看着他！
西周卫巫、春秋战国候正、汉朝绣衣使者、三国校事府、南北朝典签、唐朝铜枢内卫、宋朝皇城司。
历朝历代密探机构层出不穷，并不新鲜，但真正将密探机构发扬光大的，是锦衣卫。
刘伯温已经辞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家中，居然还有密探！
他心中无奈，表情上却看不出丝毫，指着广韵上的字，说道：“这个字念淦！”
李景隆知他想发飙，又无可奈何，问道：“这字何意啊？”
“淦就是船舱渗水，也可以用来形容激流，就是河底坎坷不平，激流成浪的意思。”
李景隆假作懵懂，说道：“船舱渗水，激流成浪！那会死人的！”
刘伯温听懂了，李景隆是在告诫他，有人监视你，越嘚瑟死的越快！
刘伯温点点头，说道：“所以啊，做人做事都要稳住，别浪！”
仆从见刘伯温真的在教学，觉得没意思，又害怕暴露，匆匆离开。
李景隆问道：“这人是谁？”
刘伯温叹息道：“家中老仆，内管事刘洋。”
“真不想到，他跟了我三十多年，居然会背叛我！”
李景隆说道：“既然知道他是内贼，明暗转换，对我们也有好处。”
“老师，请您记住，明哲保身，您已经辞官，朝堂之事与您无关。”
刘伯温急道：“可是杨宪来寻我，定有要事，很可能与汪广洋这个废物有关，我不能坐视不管！”
李景隆摇头说道：“杨宪若是想动汪广洋，那就是要率领浙东帮和淮右帮开战！”
“老师，我问您一句，浙东帮有胜算么？”
刘伯温叹息道：“没有。”
“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
“您若不想看，可以闭上眼睛。”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为师开玩笑？”
“老师，我没开玩笑！”
刘伯温终于听懂了，所谓的闭上眼睛，就是去死！
他颓然低头，无助的问道：“难道一点希望都没有？你也没办法？”
李景隆说道：“且不说，我爹是李文忠，本身就是淮右帮。”
“只说党争，自古以来，明君都不可能容忍！双方也都没有好下场。”
“徐达看得清，所以他主动请旨镇守燕京，我爹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宁可在草原吃风也不回京都。”
“李善长看不清，但他病了。”
“能臣名将皆不在，陛下却偏偏任用汪广洋这个废物，您还不明白么？”
“陛下就是想知道，谁会搅风浪，谁的私心重！”
“杨宪若是明白人，此时就应该蛰伏起来，而不是搞事情！”
李景隆低下头，不看刘伯温，在宣纸上写字，继续说道：“良言难劝该死的人！”
“不是陛下残忍，而是他们自寻死路，太蠢！”
“朝政党争，阴谋算计，这方面，老师，不是我不知礼，但您确实不行。”
“安心赚钱吧。”
刘伯温自嘲的笑了，是啊，在这方面，他可不是个名人，充其量算个人名。
明哲保身，残忍又正确的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