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董家拴柱丑的吓死马这件事,杜飞根本不信,
马如何懂人的审美,简直荒唐。
他没说话,听店小二继续说道:“……赵老爷这匹马可了不得,据说是几千两银子买来的,
赵老爷可是讲理的人,一向以德服人,让董家赔他一匹马钱也不过分吧?
但董家就半亩菜地,两间破房,哪有钱赔他?
董连成不仅不赔钱,还死不承认赵老爷家的马是被他家拴柱吓死的,
他说畜生哪知道人长得是俊是丑?一定是赵老爷家的马原本就有病,是病死的。
开什么玩笑?
赵老爷的马生活条件比人都好,会有病?
赵老爷一怒之下,把董家告上了衙门。
县太爷明察秋毫,断案如神,当堂宣判:董家全部财产赔给赵老爷,全家人到赵家为奴,直到偿还赵家的损失为止。
还得说赵老爷宽宏大量,非常体谅董家的艰难,他说只要董家赔了那半亩菜地三间草房即可,就不用董家全家为奴了,
董家一家三口,在赵家当一辈子奴婢,也不够几千两银子,
赵老爷说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就当他积德行善了,
这件事很快在镇上传开了,
人人都说赵老爷以德服人,算是对董家仁至义尽了。
董连成输了官司,回去后把一腔怨气发泄到儿子身上,骂他家拴柱不争气,没事去看人家马干什么?不知道自己长得丑吗?
这下好了,地没了,房子也没了,全家人差点给人家当奴婢,都是这败家孩子惹的祸!
别看拴柱这孩子小,心气还挺大,
他感觉连累了家里,一个人悄悄出去,跳井死了。”
无双和苏月听到这里,齐声惊呼!
店小二感觉自己故事讲的精彩,俩美女都为之惊叹,神态大有得意之色,谈性更浓了,眉飞色舞继续道:“乡邻帮衬着把拴柱的尸体打捞上来,董连成老婆一看到孩子的尸体,俗话说母子连心,当场就疯了。
刚才你们都看见了,大街上的疯女人就是董连成老婆。”
说到这里,店小二冲杜飞一笑,“客官,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说完了,你可千万不能对别人说,小的下面还忙,失陪了。”
杜飞道:“先别忙走,我问你,赵老爷家的死马呢?是吃了还是断给董家了?”
按理说,董家赔了赵家的马,死马应该归董家所有。
店小二道:“客官,赵老爷对马爱如性命,怎么舍得吃了,那匹马被埋掉了,为此赵老爷还专门在镇子外买了块荒地,建了个马塚呢!”
杜飞点点头,“那拴柱呢?埋在哪儿了?”
店小二很奇怪杜飞问的太详细,
听个故事值得这么刨根问底吗?
不过看在一锭金子的份上,不说也得说啊!
“董家房子和地都没了,这孩子没地方埋,听说还在镇外土地庙里放着,他爹董连成怕被野狗叼走,一直在那里守着呢!”
杜飞听完,摆摆手,“好了,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店小二冲杜飞拱手作揖,开门出来,伸手摸摸怀里的金子,一颗心激动的狂跳不止。
今天财神爷眷顾,遇到个豪客,发了一笔横财!
这锭黄金足够他买房子置地娶个漂亮老婆了,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掌柜的知道,否则金子哪有他的份儿?
他悄悄下楼,瞅个空子从后门溜了,
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回侯家集了。
杜飞等店小二出门,起身说道:“月儿嫂子,你和无双先去休息,我出去走走。”
苏月起身道:“兄弟早些回来,你也累了一天了。”
杜飞答应,下楼出了客栈,
被暴打一顿的董连成老婆已经爬了起来,呆呆坐在地上,双眼无神的望着天空。
杜飞抬头看看,
天空湛蓝,没有一丝云彩,晴空万里。
他从妇人身边缓步走过,像在街上闲逛的样子,逐渐走远。
杜飞转过两条街,逐渐到了镇子北端,看到一堵高大的围墙绵延不断,墙内是红砖碧瓦的深宅大院。
像这样的宅子,一定是镇子上最富有的人家。
杜飞顺着围墙转了半圈,来到两扇朱漆大门前,
门前两尊高大的石狮子,十几名悍仆站在两旁,其中就有刚刚打过董连成老婆的那几人。
杜飞抬头看到高耸的门楼下,有一道匾额,上写‘赵府’两个大字。
这府宅正是侯家集最有钱的赵家,赵老爷的宅邸。
守门的十几个悍仆见一个书生在门前看来看去,其中一人呵斥道:“干什么的?”
杜飞道:“路过,随便看看。”
说完,他转身走了。
那些悍仆也没当回事,继续有说有笑。
杜飞绕到赵家后宅,已经是镇子的边缘地带,这儿开着一个便门,出门是一片旷野。
旷野中有三间茅屋,茅屋前一片绿油油的菜地,
菜地里有十几个人,正在挥动锄头,撅起一棵棵蔬菜,随手扔成一堆,像是在清理这片菜地。
其中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指手画脚的吆喝这帮人干活。
杜飞信步走了过去,到了那男子身边不远站住,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这不是董家的菜地吗?你们这是干什么?”
中年男子冷笑,“什么董家的菜地?现在是赵家的马场了,你是干什么的?”
他感觉杜飞面生的很,说话口音也不像本地人。
赵老爷在侯家集跺跺脚都颤三颤,
赵家的事是随便乱问的吗?
这外乡人管什么闲事,是不是想找死?
男子鄙夷的看着杜飞,
如果这小子敢胡言乱语,马上教训教训他……
杜飞道:“我是进京赶考的举子,问问不行吗?”
男子打量杜飞,
这少年年纪虽轻,但有种儒雅不俗的气质,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进京赶考的举子是有功名的,
如果高中,将来就是朝中大臣,位高权重,
这样的人可不是平头百姓招惹的起的……
男子眼神乱转,不敢轻易发作,眼看着杜飞信步远去,
赵家再豪横,也不能得罪将来要当官的人,
何况他只是赵家的管家。
杜飞越走越荒凉,远远看到一座山丘下有片树林,林边新鲜泥土堆积的一个土堆,好似一个坟头,
不过这坟头有点大,
走近一看,坟头前插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刻着两个大字:马塚。
看来这片地就是赵老爷埋马的地方了。
杜飞折了一截灌木枝,二话不说就开挖,将刚刚堆积的泥土掀翻开来。
刚刨了一半,就闻到一股腐败的臭味散发出来,
这匹马死了几天了,已经开始腐烂。
杜飞回头看去,
远处十几条野狗蹲在那里,看着他挖坑,
这些野狗鼻子太灵敏了,闻着气味就聚来了。
杜飞也不挖了,将树枝一扔,远远退开。
那些野狗看到杜飞走开,立即向坟堆聚了过去,两只前爪刨开剩余的泥土,很快露出里面的马尸,
野狗呜呜嘶鸣,争抢着撕咬起来。
马尸被撕裂,大块的腐肉被野狗分食,
杜飞远远看着,十几条野狗正吃着腐肉,忽然一只只凄厉的嘶鸣,倒地翻滚,不一会儿七窍流血而死。
十几条野狗一条不剩,全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杜飞心中雪亮,
赵老爷家的马不是被董家的拴柱吓死的,是被毒死的。
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
赵老爷要在自家后门外建个马场,
而董家这片菜地有些碍事,必须弄过来,
那片菜地是董家一家三口养家糊口的命根子,说什么也不肯卖给赵家的。
赵老爷于是就设计了董家拴柱吓死他家马的案子。
当然,这匹马一定不是价值千金的宝马良驹,是一匹淘汰的老马罢了,值不了几个钱。
为了建马场,赵老爷设计谋夺人家的土地家产,害得人家家破人亡,活活逼死一条人命!
这还叫以德服人?
一声男人凄厉的嘶嚎远远传来,
如鬼哭,
如狼嚎,
嘶哑的悲号声中,有股绝望的悲凉。
转过山坳,山坡下有座土地庙,
土地庙很小,里面横放着一具小孩的尸体,
一个男子跪坐在庙前的泥土中,面如枯槁,双目呆滞,瘦削的双颊,干涸的喉咙里,不时发出悲凉的哀嚎声。
这男子叫董连成,
他家虽然不怎么富裕,但对一个普通百姓来说,有半亩薄地,三间草房,有老婆孩子热炕头,他已经很满足了。
谁知一夜之间,房子没了,地没了,
孩子死了,老婆疯了,
董连成这五尺高的汉子,刹那间崩溃了,
老婆疯的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孩子拴柱死了,连个埋的地方都没有,
这一大片地,全是赵家的,
听说赵家那匹死马,赵老爷买了一大块地葬了,
他董连成的孩子,却没一尺之地埋起来,
只能停在这土地庙里,眼看日渐腐烂。
不知什么时候,董连成身边多了个人,
是个年轻俊秀的书生,
书生看着土地庙里的孩子,面目虽然肿胀发紫,但依稀可辨本来面目,
书生看了良久,忽然说道:“这孩子看上去不丑嘛!”
这句话正戳中了董连成伤的最深处,
拴柱长得是不俊,
但没有丑到能吓死赵老爷家的马那种地步,
董连成心知肚明,
赵老爷家的马死了,跟他家拴柱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但整个侯家集人人都说,是拴柱丑的吓死了马,
他董连成百口莫辩,
就连县太爷都断他输了官司,他还能去哪儿讲理去?
这是谁?
他说拴柱不丑!
董连成好像突然看到了一线曙光,
终于有人帮他说句公道话了!
董连成转头看去,一个年轻的书生已经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