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卓..离卓...离卓!”
良宵在心中重复着这两个字,重复着离薰官的名字。
卓...薰官...太熟悉了...
他似乎回到了那天,错木涯眼睁睁地在自己面前昏死的那天,胸前精铁打造的护胸深深凹陷的那天。
良宵朦朦胧胧记得,正是那天,木涯错噙着泪,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来着...良宵苦思...
“我们需要带大哥尽快回寨子,说不定...卓熏官能救他。”
对!就是这句!
良宵抬起头,看向眼前的这位鹤发童颜小撇胡子的老人。
又是那股浓烈的熟悉感!离薰官,这位自己刚刚磕过头拜过师的师父,正眯着眼睛同样地看着自己,四目相对的那瞬间,良宵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修合林,回到了三胞胎的身边...
“您难道是,糊涂寨的...卓薰官...”
“傻后生,不是我还是谁呢?”
离卓缓缓站起身,扶着腰左右扭了扭,在良宵的旷奥中自顾自的闲逛了起来。
“师父!错木涯还好么,三胞胎他们还好么!”
“死了。”
离卓冷冷说道。
“什么!”
良宵只觉得脑袋里炸了个响雷,巨声轰鸣在颅内掀起的震荡让整个人眩晕无比,他是站也站不稳了,双手苦苦撑着石桌,大喘着气,眼里全是难以置信。
忽然,他感到两股温热从脸颊顺滑下,再看,良宵已经在不自知中涕泗横流...
就在离卓说出“死了”二字时,良宵的眼前忽然闪过了许多修合林中的日夜,那些片段好似走马闪过。良宵仿佛又嗅到了错木涯身上微微带臊的猫毛味,听到了三兄弟的意见永远合不到一起,大家在树间跳跃奔走,看到了正午阳光洒在茂密的树冠上投下的点点光斑...
“您...您没有救活他么...”
尽管身在自己的旷奥之中,良宵的元神被涧力重重呵护,他还是感觉到了一阵莫名的冰凉从自己的脊背处钻了出来,这股寒意直冲脑顶,让他的双手不知道如何摆放,眼睛也不知道该看向哪里,尽管良宵与三胞胎相处的时日并不算多,但是这三个生命实实在在地给与了重生良宵家一般的温暖。
那是上一世,良宵早已无权享受的情感...
再也没有那夜的篝火了,再也没有那夜的安心了!
良宵终于知道了,自己之所以对于离薰官有种第六感的信任,是因为他与三胞胎的气味是如此相像,这种气息说不清道不明,但是良宵知道,这是他在修合林中趴在错木涯怀中安然入眠时伴着的味道,是夜空下篝火旁三兄弟施与自己食物的味道,也是阿兀袭来自己被他们环绕包围时候的味道。
前一世,良宵流浪太久,而这种气味,便是一个生命与世界再次相拥时的味道!
“难得糊涂啊,难得糊涂!”
离卓手指轻轻拂过桌上的那柄石斧,仰头感叹道。
“所以...您才会这么爽快的认我为徒?所以...您才会在薰宫内提醒我黄老大的真面目,是因为您早就知道我是谁...”
“徒儿放心,老二和老三都很好,他们的伤都痊愈了。”
“师父...请您告诉我夏家与阿肆阿兀之间的纠葛!请您告诉我这阙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良宵双拳紧握,双眼紧闭,死命克制着自己不让泪水流出来。
他扑通一声,再次跪在离卓面前。
泪水滴在旷奥之中,转眼幻灭。
离卓默默地看着良宵垂头的努力,心里泛起一阵酸楚,手摸上了良宵的头顶。
“你要报仇?”
“是!”
“是这把斧头的主人杀了错木涯,但是他已经死了。”
“这背后,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我要他们全部付出代价!”
...
“宵哥哥,别出神了,到了!”
烧儿的声音在心头响起,良宵再次从那日旷奥的回忆中抽离出来。
他一路急奔,终于没有再出意外,安稳到达城门。
良宵责怪自己,自己又出神了!不应该这样,现在所走的每一步,都必须要小心翼翼。
一个不小心,死的不只是自己,还有烧儿,可能还有离薰官,还有更多人...
阙城城门空地。
平日里这里出城入城的百姓颇多,加之来往商贩摆摊小户,络绎不绝甚是繁华,而在今日选新节,本该是阙城的大喜之日,却阴雨连绵,黑云盖顶,此处更是阴郁。
当然,人还是不少的,但没了平民,多了武者,每个来往的人脸上都少了几分欢笑,多了几分踌躇与忧虑。
因为这里,是各路队伍最后的补给处。
至此向外,西北走,入白雪皑皑的摘蜃山,东南走,进葱郁茂密的修合林。
这里是闯关选新者们最后的修整平台,也是队伍最后的集结地,武者,猎人,甚至阙城附近大大小的雇佣兵团队也在今日赶来此处集结,都希望能某一个大生意。
进摘蜃山,并不是一件小事,有更充足的补给将会让旅程更加容易,大家的眼神注满了十二分的警惕,小心翼翼地寻觅着自己需要的东西,小心翼翼地与人交易。
也正是因为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阙城猎人公会还特别加派了人手镇在此处,维护着秩序,当然也正因为有公会武者的镇守与保护,才能说从阙城公会广场安全抵达城门,代表着参赛者完成了第一阶段的试炼。
良宵心说,真是讽刺!选阙城的猎人,第一重考验竟是在城内...作为猎人最大的对手是异兽,但作为人,最大的对手,真的始终是其他人啊。
而此时的城门空地,尽管有公会安排的武者镇守,却还是时不时地爆发着矛盾,突出一个鱼龙混杂...
或许是利益,又或许是仇怨,这里空气中飘散的鲜血气味相比于城内只多不减。
良宵放慢了脚步,压低了蓑笠,缓缓地穿过人群,向城门走去。
道路两旁,左右屋檐下避雨的人族与异兽族们,各自包团成堆,对于良宵这个单独前行的参赛者,都是有一撇没一撇地瞧着,有的眼里是冷漠,有的则公然浮动着杀气。
良宵不以为然,这是没办法避免的,在此处安全问题比城内外都要好多了,自己应该尽快找到老师,做最后的补给。
良宵还是停下来了,因为在人群中,他看到了一个熟面孔。
城门下,一个浑身散发着华贵金光的男人在左右晃荡着,此人是谁?正是那日在阙城猎人议会厅见过的,表决时坐在长尊位的光头大叔。
此时大叔依旧是浑身皮绒,华丽配饰,黄的红的紫的蓝的,长袍一层又一层,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十个手指戴满了宝石戒指,脖子上串满了明珠项链,配上那个光滑得能反光的大光头,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十分耀眼。
但良宵之所以能注意到他,还不只因为他的穿着华贵,更因为他所到之处,身边簇拥的下人都有十几二十名。
天上下雨,他不打伞,都是身边的下人帮着撑起一顶巨棚,五六个下人撑着棚杆随着他移动,生怕他身上落着一滴雨水。
还有更夸张的,这长尊在城门附近四处巡视,因为地上有积水,定是不想让金丝灿灿的鞋子沾上脏物,十几个下人就这么轮番趴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让他从背上踩过。
他背着手随意踩着,临时起意了向哪边走,身后躺在地上的下人就匆忙起身移位,趴在新的方向上,十几个人训练有素,趴下站起,竟形成了城门下的一个奇景。
周围许多武者见这长尊行事如此过分,践踏着下人的自尊,眉头都是不由地皱了起来,没有几张好脸看。
“宵哥哥,这人真是古怪,既然想到处逛又不想脏了鞋,不如让别人抬着吧!踩在下人身上走来走去算什么呀!”
良宵无奈笑笑,此人身居长尊,实力必定不容小觑,当一个实力高强之人不顾及自己德行了,什么都做得出来,什么也都不怕做了。
“我们还是不要管了,他应该是公会派在城门口维护治安的长尊,那些下人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咱们还是先找到师父汇合吧。”
良宵嘴上虽然叫烧儿不要管,但是心里还是琢磨的。
记得当时长尊举手表决,此人与司空怅是一起赞成猎杀人面佛的,换而言之应该是夏家的人,但是自己住在夏家那么久,竟然从未见过此人,好像与夏家的关系也不那么近...
“你一直在偷看长尊冥,想知道他的更多的事么?”
“谁!”
良宵转头一看,边上与自己说话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夏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