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浮屠宫外墙的对话,不是良宵没有听懂离先生字面意思,而是这番道理似曾相识。
是的,当初夏云开也对良宵说过同样的话,就在良宵第一次入夏府,夏云开第一次畅谈野心阳谋,如果那时的夏云开是陷入着一种癫狂的自恋状态,那么此时的离薰官又是站在什么角度呢。
良宵尚不明白,为什么大家对于世道都如此悲观与现实。
离先生好像也看出来良宵眉宇间的疑惑神情,他缓了缓,说道。
“良后生,你可知这世间的九大家族。”
“良宵生长于乡山野村,对这权势之事并不了解,只是稍有耳闻。”
良宵并没有胡诌,他对于今世家族权势的了解只限于那日在老三背上接受的科普,其他细枝末节自己真是知之甚少。
“那你可知,这天下已经是三六之分,三分人族,六分异兽。”
“略知一二,异兽的强健体魄加上不输人族的智慧,早已有熊罴之力。”
“是的,而排除那六大异兽家族,这世间权势最大的三个人族家族,你可知其中一个便是渊家?而渊家其中一个分支,正是那上渊王,阙城的真正的管理者。”
良宵点头,原来上渊王有如此来头,乃是当世三大人族之一,这么想也不愧一个“王”字了。
“这渊家乃是炼药大家,家族中出名的医官何止百千,而他们家族的薰官更是分布天下,不止炼化兽珠的技术各个登峰造极,更是拥有其他家族不传之密,渊家武技不亮,全靠家族培养的薰官撑起牌面,靠那不传之秘,更引得其他家族纷纷拉拢,所以渊家才能长盛不衰。”
“良宵还是不知道,上渊王的家族与您说的这番话有什么关联。”
“莫急莫急,其实渊家表面出世避世,不愿参与家族争斗,但其实并不安于现状,特别是上渊这一支。如今上渊王正在王城中筹备一种兽珠秘术,而阙城,便是他的试验场。”
“秘术?何种秘术...”
“以武者涧力为引,能在异兽体内炼化出人工兽珠的秘术!”
...
寒雨袭面,黑云笼罩。
如今阙城大街小巷除了外部是张灯结彩,放眼望去皆是门窗紧闭,平民全在家中祈祷平安。
阙城猎人势力的张扬,赋予了这片土地财富,但是也带来了更多危险。
百姓们希望强大的分会能护佑一方平安,但强大的过程是有代价的,只有在赤裸裸的争斗与纷争中,才能选出值得信赖的新人。这便是阙城选新节的传统,也是阙城猎人分会之所以强大的缘由。
只是这份传统,已经逐渐失去了规范。
不知道是上渊王将阙城的新人名额一而在再而三的克扣,又或是夏家鸠家长久的内耗与疲于管理,阙城的选新已经从个人的能力考核转向背后势力的考核。
你是夏家鸠家推举的新人,便一路有良人帮助,家族会打理你从开始到结束的一切,你的通过率将非常大;如果你出生寒门,一切则要靠自己,那么你的历练不仅来自于名义上的试炼,还有其他家族的刁难与阻挠。
而面对人数与涧力远胜自己的种种困阻,寒门的通过率可想而知。
这种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就连如今的夏鸠两家也无力改变,在参与者领取牌号出了公会院门的那一刻起,就必须直面这一切。
良宵的幸运的,他的参赛一方面是夏云开所希望的,一方面鸠闯也在出力支持,两位家主皆在良宵身上看到了可培养的理由,也看到了中伤对方家族的因素。夏云开以为良宵屈服于黄老大的威严下,鸠闯同样以为是黄老大有意培养良宵成为鸠家的新生代。
然而黄老大立场的飘忽,还有其中各种复杂的关系,让两位家主皆是管中窥豹,这也给了良宵游离其中的筹码。
他要借鸠家夏家两家之力通过测试,但是又不能归属任何一方!
其实良宵来参与选新的理由一部分来自夏云开威胁,还有黄老大传授神伯都的诱惑,但是那只是非常小的一部分,非常非常小。
那日,他在浮屠宫前与离先生的一番交心,才是他来参赛的理由。
只有他与烧儿知道自己此番深入摘蜃山的目的,并不只是一颗魄虎兽珠而已..
良宵一掌将对方打退,不敢恋战,拔腿就跑。
他知道能被自己察觉到杀意并且一掌打退的武者并没有什么威胁,一涧中位?一涧上位?不足为患。
他害怕的是缠斗中,惹人耳目。
此时,烧儿正帮助他的双耳过滤掉了风雨声,专心倾听城内各种厮杀交手的叮当惨叫声,他需要找出一条比较平和的路尽快出城。
本质上,阙城猎人公会不鼓励猎人们之间的互相厮杀,本质上不鼓励,那便是纵容。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向来不以名义定论,而是实力。
良宵选择专挑偏僻小路走,希望可以躲避那些不必要的无差别缠斗。
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个转角,麻烦来了。
是两个打手,正在对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小贩拳脚相向,嘴里嘲讽声不绝。
“就你这两下也想当猎人?”
“你去打魄虎也是送死,不如把名牌给老爷我,就这么放弃了吧!”
那小贩打扮正在拼死捂住胸口,想来那里是藏着刚领的牌号。
要管么?看起来这两个人涧力并不高,只是趁乱打劫之辈。
不要管么?面前的小贩已经口吐鲜血,双眼翻白,一条人命啊。
“英雄,看仔细咯。”
烧儿悠悠然一句话,让良宵警惕起来。
口吐的鲜血染红地面,怎会是暗红色?除非是小贩有什么疾病,要不然鲜血不可能是这种颜色。
这是假血包!有诈!
良宵毫不迟疑,转身便撤。
“想走?!”
只见那两人再也不理地下的小贩一眼,转身便朝良宵这边奔来。
...
城内喧闹声四起。
夏家闺房,二小姐正凭栏望雨,远处城中争斗的声音此起彼伏,夏施雪心里也止不住的翻腾。
听露见夏施雪忧心忡忡,便取了一件纱衣来,帮她套上。
“小姐,这雨有什么好看的。”
“听露,你听这厮杀声多么汹涌,这里真的是阙城么。”
“小姐,别怪我多嘴,阙城到今天这般地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今年选新的名额只有五个,你说说谁愿意多等一年?再说了,名额照这样缩减下去,明年能不能办选新节还是个未知数呢!”
听露这番话是没错的,五人,都不够夏家剔牙缝的,鸠家也是虎视眈眈,更别说这阙城方圆百里的能人异士,谁还没有个爱徒想培养,这个位数的名额岂不是打抢么。
夏施雪哪能不知道其中的因果,只得长叹一声,望着池塘中的涟漪出神。
“听露,这几日,家中是不是来了生人。”
许久,夏施雪才再唤起了听露。
“是啊小姐,来了个姓裘的老头子,听说是上渊王的人。”
“裘老?他怎么突然来阙城了。”
“那小姐您可问着人了!那日我在正厅的杂货间整理,不小心啊把那个裘老头和少爷的对话都听...”
“你胡乱偷听家主议事!可知是死罪!”
夏施雪一拍栏杆,对着听露现出怒态。
听露连忙跪下,头垂得低低的,但脸上却无慌张神情,还在挤眉弄眼地嬉笑呢。
“这件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夏施雪这第二句明显就平缓很多了。
“就只有听露一人知道...听露谁也没有告诉...”
夏施雪叹了口气,把听露扶起来。
“也罢也罢,那你只能说与我听,被哥哥知道了,你这舌头也就没了。”
“嘿嘿,知道知道。”
听露实在忍不住了,嬉皮笑脸地抱住了夏施雪。
“你这妮子!刚刚全是装的!”
“哎呀!小姐,这可不能怪我,听露对于这阙城大事是想听也听不懂,想管也管不了,偷听是为了谁啊,不是都为了小姐嘛~!”
夏施雪弯曲食指,在听露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听露这一番皮话让她气也气不起来了。
“那你说,都听到些什么?”
“就是阙城猎人公会选新的事咯!上渊王之所以只给我们阙城五个名额啊,好像是有一批货物被糊涂寨劫了,然后怪罪我们夏家鸠家办事不积极,稍加惩罚。”
“不会的,之前几年没有什么事,那上渊王的名额也是一减再减。”
夏施雪当即否定了,她虽是日日深闺不出,但是看阙城的事也是有自己见解的。
“小姐!司空怅也是这么说的诶!总之,上渊王好像很看重这批货,那个裘老头来阙城,应该也是为这个事..”
“被劫货物...很重要的货物...难道,真是他们...”
窗外,雨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