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没入姜御的体内，既不是战技也不是功法。
像是有人在他耳边轻柔地启口，让他回头。
姜御顺从地转过身，看到无尽的云海中，慢慢浮出三个金光熠熠的大字。
“何为道！”
再看李千秋，已没有先前的和颜悦色，面目阴沉地可怕。
姜御不由自主用剑摆出防御的态势，在这里，他所能依仗的除了一身修为就只有这把铁剑。
何况对面，还是跨越千年的人物。
老而不死是为贼，这老贼头，居心叵测！
“你还是看到了。”良久，他长叹一声，恢复世外高人的风范：“我本以为用念力抹去那个字，就会万事大吉，看来还是把圣人们想简单了。”
“前辈，既然是人族先贤所留，自有他的道理，何故用这等手段。”只要李千秋不出手，姜御也不会先行拔剑。
姜御猜想，莫非是李千秋为使自己能够独占传承，便篡改古文，妄图鱼目混珠。
但如果是基于这个目的，想使用障眼法，大可将三个字一并消除。他又为何独独抹去一个“何”字，留下另外两字。
“世人皆传，我这一招大梦千秋，是问道阶所赐。”李千秋表情苦涩，像是吃了一嘴的黄连：“殊不知，这招大梦千秋，乃我在这第九百阶上参悟一百七十三年，感悟得来。”
“问道阶的尽头呐，没有什么天阶战技，没有稀世珍宝，只有望不尽的云海，和虚无的山。”
“一切只因，先贤误我！”
李千秋脸色阴晴不定，时而愤慨莫名，时而又捶胸顿足，姜御看着状若痴傻的他，缓缓垂下胳膊。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姜御无法与李千秋一样感同身受。
“姜小友，老朽劝你，还是早早下山吧，这一路的战技，不会差到哪里。”哭过笑过以后，李千秋侧身让开一条道：“如果你想让老朽助你一臂之力，也未尝不可。”
“前辈言‘先贤误我’，敢问前辈，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你难道还看不出吗？”这句话不知触动李千秋那根神经，他歇斯底里地吼道：“老朽当年，雄心壮志，拼尽全力方才走到这第九百阶，结果呢？老朽终于明白了，云海是望不尽的，山也是走不到的，能做的，只有失魂落魄地离开。”
“何为道？这根本就是一句狗屁！”
“有人说，善是道。若救一人死十人，救十人死百人，救一城人死千万人，这样的善，可还是道？！”
“有人说，德是道。然以德报怨，又何以报德？！”
“有人说，非攻是道，若果真如此，百族皆可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铭于斯，我人族又何苦修祭坛，传道义？”
“......”
姜御终于明白，压倒李千秋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
是希望后的绝望。
当年的他，天资卓绝，短短十余年间走过的修行路是很多修士一辈子都走不到的境界。
李千秋发现问道阶的奥妙之后，咬紧牙关向上攀登，他相信以他的天资，担得起人族的薪火传承。他也相信问道阶的尽头，会有人族千百年的底蕴等待着他。
然而真正到达尽头，却只有三个金字。
当一个人太过于一帆风顺时，哪怕再小的挫折都有可能摧毁他的信心。
所以李千秋在阶顶悟道百余年后，黯然下山，并留下一道神念。
“老朽留下这道神念，就是为了提醒后来者，莫要被这三个字缚住了手脚，一旦陷入这个心魔，可就再也逃不出了。”李千秋淡淡说道：“老朽当年，为心魔所困，历经百年顿悟，此道虚无缥缈，如雨中浮萍，到头空空如也。莫须有的三个字，或许是前者留下的把戏。”
“何为道难，为道易呐。”
正因李千秋所悟万事万物皆为空，恍如黄粱一梦，才有了他自创的战技大梦千秋。
何为道？
姜御不禁扪心自问，当他又一次看向光芒未逝的金字时，脑袋里徒然炸响起黄钟大吕一般！
仿佛另一道声音不断在他的脑海中重复这三个字，周而复始的重复已经让姜御忘却自己身处何地，不知今夕是何夕，更浑然忘却身外俗事，陷入一种忘我的奇异境界！
他的眼中，只剩“何为道”三个大字，心念完完全全沉溺其中！
李千秋见状，也不打搅，只是站在旁边，眼内升腾起的雾气让他恍然间看到曾经踏上山阶的那个自己。
自己曾经不也和他这般，陷入感悟的境界久久不能自拔。
年轻人啊，总将老一辈人吃过的苦当做耳旁风，唯有自己撞破了南墙才肯回头。
李千秋想当然的以为，姜御会和他一样，堕落在思考何为道的死循环中。
与此同时......
成霄峰上，宛如半日之内换了四季！
前脚晴空万里，后脚乌云蔽日。
众人惊慌之时，天穹再度绽露清颜，乌云横扫一空。
此时此刻，异象又起！
道道紫气从东而来，弥漫千里而不绝！
正午当时，天际竟日月当空，群星震颤！
天边一角道韵喷涌，宛如仙女散花，星星点点散落凡尘，所落之处草盛花开，充满生机！
更有不知何处，山川移位，江河倒流！
“圣人出，天地改色，万律辞旧。”成霄峰人人惊诧之际，忽有低沉苍莽的话音，响彻千秋道场！
“大争之世将至，我教子弟当为弄潮儿！”话音戛然而止，再无动静。
“吾等谨遵掌教法旨。”凡是千秋道场的子弟，无论修为如何，身处何地，皆向东而拜。
东方百里处有一地下宫，乃千秋道场掌教闭关之所！
这异象究竟代表了什么，竟能让闭死关的掌教大人出言相告？！
“盛年总有尽时，前尘终作青山埋尸。”
“借石磨成铁剑，英雄执鞭跨马称王。”
“悲喜无泪，终是人间白发，剑胆成灰。”
横卧在左右庇护之中的太尉一反常态扒开卫士，双眸凝视异象，轻声吐出谁也听不懂的箴言。
......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此时此刻，空荡无人的山阶上，一位青年放声大笑，似要用笑声逼退云海！
“道有千万种，而我心中的道，却只有一条！”
“我行的路，便是我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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