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送他们往生,兰安姑姑,你为什么会哭?”
烬九生来残忍而不自知。
他幼时捉住蝴蝶,一点点收紧手,看它的翅膀粉碎。
烬九不杀那只污染他食物的蝶,最后蝴蝶失去翅膀,奄奄一息浸泡在污水之中,不知道是一夜中的哪个时辰,慢慢没了气息。
兰安走进去时,男童咬着被污染的食物,天真乖巧地指着蝴蝶说:“你瞧,我学会宽恕了。”
然而那是宽恕吗?
不,那是更加轻蔑而嘲弄的残忍。兰安不知道给他说过多少次不可以,不正确,这样做会被人当做怪物。
他若有所思,渐渐懂得,用更聪明虚伪的方式,达到想要的目的。
兰安前两日在看见谢研时,认为她最后会成为那只蝴蝶,苍白地在某个夜晚,以痛苦的姿态,消失在人世间。
然而那姑娘,依旧活得好好的。
兰安:……
她清晨去仓库,看见叶谢小姐蜷缩在角落,双臂抱住自己,小脸脏兮兮,睡得香甜。
船开了整整两天,烬九没有杀她,甚至没有折辱。
他捉住了蝴蝶,却只不过放置“它”,甚至不太敢去触碰“它”的“翅膀”。
叶青的出现,让他的残忍暂停。然而对于兰安来说,这不是个好消息。
从皇宫皇帝驾崩那一刻,等待烬九的,会是无尽的杀戮,他不该在这种时候有感情。
烬九皱眉说:“我真是厌恶你这个想法。”
他按住胸腔,掌下的心脏,不疾不徐地跳动着,一拍一拍,冷硬又无情。
兰安为什么会有这种可笑的揣测,真是愚不可及。
“明日,船过嘉峪关。”他笑了下,“我让你看一出好戏。”
我证明给你看,我不喜欢她。
烬九这样一说,兰安难免想多了些。
她心事重重回到房间,尽管有心理准备,可是看见烬九杀人削骨,凌迟挖心,并笑着的那一幕,她依旧有种无力感。
婢女过来给她揉太阳穴:“夫人,你又不舒服了吗?”
兰安哑声说:“我最近,常常想起月空宜。”
婢女愣了愣,没敢接话。
她是兰安心腹,跟了兰安也有十多年,看着荆兰安从一个宫廷女官,变成夷月族的族长夫人。
当年皇后娘娘招人暗算,拼死也要生下九殿下。她带着小殿下逃亡。
她表面与烬九断绝关系,不再管他,祈求皇宫皇帝放她出宫。
一路颠沛流离,她到达了夷月族的地盘,兰安当时年轻貌美,一手回针绣,美誉天下。
她教夷月族人纺织、养蚕、腌制食物,后来顺利嫁给了夷月族长月空宜。
月空宜十分宠爱兰安,婚后夫妻二人琴瑟和鸣。
可惜——
婢女低下头。
兰安夫人,亲手害了自己的夫君,接管了夷月族的势力。
这么多年,夷月族的族长,已经从月空宜,变成了荆兰安。夷月族擅毒、蛊,族人骁勇善战,荆兰安暗地开通贸易,练兵养兵,训练出夜影神卫。
鲜少有人知晓,荆兰安的执念,在于那个拯救她于水火的皇后。
教她一切,庇佑她长大的温柔女人。
皇后死了,支撑荆兰安往前走的,便是皇后的孩子。
荆兰安对烬九视如己出,烬九在烬国被谢将军收养的这几年,训练出血鸦,与荆兰安通信。
他们暗中策反皇宫朝臣,只待烬九长大,羽翼丰满,便回到皇宫。好不容易回到了皇宫,皇上有愧待他也是极好。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没想到皇宫皇帝突然暴毙,十二皇子烬花岄逼宫登基,烬九又被暗算,如今皇宫全是烬花岄的人。
婢女眼观鼻,鼻观心。
兰安夫人偶尔会提到死去的夫君月空宜,然而婢女知道,并不需要自己答话。
当年一个六岁孩童,和一个十八的女子,他们一步步走到今天,都不会是柔善之流。
不知道兰安夫人是否后悔,然而月空宜死了,即便她后悔,也来不及。
“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婢女离开了,荆兰安拿出一个平安锁。
孩童用的平安锁,憨态可爱。
荆兰安抚上自己的脸,已经不再年轻了。时光无情流逝,养大一个小邪魔的人,自己最后也会慢慢腐烂。
她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是报应。
逃不开的报应。
*
船行第三日,已经要靠近嘉裕关。
荆兰安出门,看见烬九坐在船头,他身着玄色大氅,肤色很白,近乎病态。
少年嘴唇薄红,正低着头,专注地擦拭手中一把锋锐的弩箭看。那弩箭很小,看起来十分袖珍。
荆兰安过来,烬九也没理她,他的大氅被狂风吹起,他将弩箭对准水面,手指松开那一瞬,箭矢射出,水面泛起鲜红的颜色。
血在水中晕开。
荆兰安见水下形状奇怪,问道:“殿下杀死的,是条什么鱼?”
烬九微笑:“姑姑猜呢?”
荆兰安心想,毕竟不是海,只是河道,总不可能是鲸之类的,然而那体型,却并不像一条小鱼。
她正思索,身后的婢女尖叫一声:“是……漆双!”
荆兰安定睛一看,果然,水面上浮起来的,竟然是个人。
有些眼熟,应该是随行来京歌接烬九的随从。
“嘘,安静。”烬九说。
婢女战战兢兢,扑通一声跪下:“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烬九没有理婢女,他看着那团晕开的血,渐渐成了浅红色。
“兰安姑姑,日后夜影神卫的人,隔一段时间,排查一次。”
烬九笑着说,他咳嗽一声,擦了擦嘴角的血。
荆兰安惊骇不已:“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