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陈老五说不耽误他家中杂事，萧断索性也不客气。
不多时，便把陈老五端上来的饭菜吃了个干净，期间陈老五一家就站在边上候着，萧断也曾让他们坐下一起吃，但陈老五愣是强硬地回绝了，说这是规矩。
萧断心中也明了，此界几万年来的尊卑传统早已融入人们心中深处。
这代代相传的陋习想要纠正过来显然非一日之功，萧断暗暗想到。
正当萧断吃完打算和陈老五一家告别之时，一个年过五旬，穿着儒衫，看起来文气十足的教书先生走到了陈老五篱笆门前。
原来此人正是这十里八乡的教书先生李夫子，不知因何从泰安城搬迁到这里已有多年，正是他发现了陈京墨有过目不忘的天赋，动了收徒弟的心思，让陈京墨闻名于这小小村落。
“学生见过老师。”陈京墨恭恭敬敬得对李夫子行了一礼。
“墨儿无须多礼。”李夫子摆了摆手，目光惊疑地看向萧断。
萧断闻言倒是回头看了一眼，法眼金光内敛，一闪即过，随后便继续扒拉面前最后的两口饭菜。
对萧断而言，无论是这村中的麒麟子陈京墨，还是这个教书先生，本质上来说和陈老五都没什么分别。
即便陈京墨有过目不忘的天赋，李夫子看起来满腹经纶，在萧断眼中，也只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和一个普通教书先生。
之前自己看到他和陈老五陈氏站在一起时，有意地和他们之间拉开了一丝距离，眉目中闪过稍纵即逝的嫌弃，虽然随即恢复正常，但在自己一双法眼下却无所遁形。
娇生惯养的嫩手，和陈老五陈氏天差地别的衣装，这一切，让萧断看到了一个被爹娘全心照顾，而自己却嫌弃，不知爹娘恩情的叛逆少年。
对养育自己多年的父母都能嫌弃的不孝子，再有天赋，萧断心中也看低他一眼。
狗都不嫌弃家贫，有的人却是不如狗。
看着对待李夫子比对待自己父母还要恭敬的陈京墨，萧断没有出声。
陈老五夫妇二人也是受宠若惊地迎了上去，神情兴奋地请李夫子来到院内。
“墨儿，这位是？”李夫子看向萧断问道。
“老师，这位公子是我爹今早出门遇到的，是城里的显赫之家的子弟，听我爹说是迷了方向，也没随身携带干粮，来村里问路遇到我爹，顺便买些吃食。”
“原来如此……”
李夫子看着萧断的穿着打扮和气质，心中的猜测又信了几分。
之前几个村民跑过来学堂跟自己说，有城里的人可能看上了自己徒弟的聪明才智，专程过来见陈京墨的，李夫子还有些吃惊。
按理说自己徒弟再出名也就在这十里八乡了，自己这弟子放在距离这里最近的泰安城内顶多也就算个可造之材，还是垫底的那种。
怎么会有有人专门从城里跑到这穷乡僻壤地来见自己徒弟？
任何一个大城大郡，像自己弟子这样的人不说满城都是，那也是一抓一大把。
自己当初收徒那也是矮个子里挑高个子，这小地方也就这陈京墨能派上些用场，不然自己成天抄录些书籍没有学生帮手早就累断了手。
“敢问公子贵姓？”李夫子礼貌地对萧断问道，也不在乎他头也没回地扒拉着两口饭。
萧断没有回话，只是两筷子吃完了碗中剩余的饭菜，然后起身，拍了拍陈京墨肩膀。
在陈京墨满眼不解中，萧断对着李夫子说：“以后你教学生，记得教一句话，百善孝为先。自古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有的人把父母的恩情看的理所当然，自己却自视甚高，不屑父母出生穷苦。这种人，纵然学有所成，也枉为人子。”
随后，在李夫子有些愕然和陈京墨的面红耳赤中，萧断对着有些局促不安的陈老五夫妇行了一礼。
“老先生，萧某酒足饭饱了，也就不叨扰了，告辞。”
转身朝着村外走去，也不管被自己一番话听呆的四人。
刚到村口，王山便从路边一茂密的树冠跃下，体型虽大，可落地却无声。
“师尊。”
“嗯，走吧。”
萧断沿着之前陈老五指出的方向，带着王山慢慢赶往最近的泰安城。
一路上闲来无事，把王山惦记在心的传音之法教给了它，又和它聊起了陈老五一家。
王山听闻，有些不屑道，“师尊，若是我之前随你进村，定要教训教训这陈京墨。我等兽类尚且敬重养育我们的父辈，他为人不如走兽。”
“他自觉高自己父母一等，却也不想想，他能活到今天都是他父母在养着他。无法自食其力，反而自视甚高……呵呵……不提也罢，心中连亲情两个字都不会写，注定没什么出息。”
“说到亲情，我等兽类反而常见。”王山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随后，又有些淡淡的悲伤，道：“师尊，你知道吗，在我们这些山林走兽中，但凡是族群一起行动的，往往捕猎厮杀时，上了年纪的无力捕食的老兽都会冲到最前方，用自己的身体去消磨猎物的气力，为族群的小崽子做最后的贡献。若是最后侥幸存活了下来，也是遍体鳞伤，垂死挣扎，但头兽会分给它们最好的猎物部分，哪怕老兽都叼不动食物了，至死，它面前的食物也不会有其他走兽去碰，即便是饿得前胸贴后背。这是我们走兽唯一可以礼敬父辈的方式。”
“我曾亲眼看过三十几只狼的小狼群，它们拼尽全力猎杀了一只黑熊，每只狼都遍体鳞伤，血流不止，但它们没有马上啃食猎物，而是拖动着猎物来到一只无力站起，血肉模糊，还剩下一口气的老狼面前。咬下最鲜嫩的部分摆放在老狼嘴边，它们在等老狼先吃最鲜嫩的，但是老狼没多久就死了。一只黑熊不够狼群分食，有的狼甚至一口都没尝到猎物，但老狼尸体面前的鲜肉却始终没有一只狼碰过。”
王山有些感叹地说道，“那是我有生以来头一回看到兽类族群的长幼尊卑。”
“万物有灵，情不分种族。”萧断说道。
闻言，王山突然想起来了自己记忆中最让自己悔恨的画面。
“师尊……”
“恩？”
王山眼中突然出现深深的怀念，萧断停下了步伐看着它。
“我曾猎杀一只母鹿，本来我不想的，我只是出来晒晒太阳。那母鹿觅食的地方刚好是我常去的日光之所，我才出现，它便发了疯般朝着撞了过来，我一爪拍死了它。我很奇怪，它为什么敢冲我撞，然后我看到它刚才呆的地方有只腿受伤的小鹿。那小鹿看到它母亲死在我爪下，一瘸一拐地也朝着我撞过来……”
王山抖了抖自己的虎脑，“师尊你知道吗，它的角都是新长出来的，嘴里牙都没长齐，一身的奶腥味……那是我成了山林霸主后第一次被攻击，被两头鹿……”
王山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回忆眷恋，“它那么小，还没我尾巴一半长，就敢往我嘴里撞……”
“后来呢？”萧断摸了摸王山虎头。
王山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看着虎脸的哀伤，萧断心里有了猜测。
“兽类的亲情往往有时候更胜万灵之长的人，因为人总是想的很多，心思不如兽类单纯。”萧断继续摸着虎头说道：“等你将来化妖，修为冠绝天地，心中念念不忘之事，也未尝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王山闻言，虎目明亮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