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王宫大牢。
四名兵士以审讯的名义将扶苏提走。
一间密室内，扶苏从上卿蒙毅之手中，收到了秦皇递来的竹简难题。
内容仅为四字。
【六国余孽】
扶苏迅速洞察了自己父皇的用意。
按照以往扶苏的儒家逻辑思考，他定会期望父皇能继续采纳怀柔策略。
但在楚国贵族的反抗事件之后。
扶苏意识到，单纯的怀柔策略是不行的。
当然，他也不支持大肆屠杀。
因此，若由扶苏来决策，他可能会暂时搁置这个难题，首先执行怀柔策略，然后逐步寻找方法。
但拖延这一策略决定，会对帝国带有很大的风险。
因为在特定时刻，需要给出快刀斩乱麻的政策。
病患越早治疗越好，一直拖延，形成屎山恐怕难以挽回。
此时逐一的蜡烛被点亮。
王宫大牢其实从入口视角来看，略显简陋。
但一旦进入里面。
却颇为宽敞并有良好的通风。
秦国在建筑施工上，始终是这个时代的佼佼者。
不久。
在赵高的指引下。秦皇嬴政步入了一个简约的王宫大牢内，来到那扇窗户前坐下后，旁边的对话声音开始响起。
扶苏望着江白如一面沸腾水，但还是尽力缓和地说：“夫子，之前我曾听人建议，为了能吸引中原士卿阶级大家，应该重新开始封建制度……您对这个建议有何想法？”
扶苏明显地将秦皇的问题和博士淳于越的主张联系在一起。
让秦帝国采取进一步的怀柔……重新开始封建制度！
江白笑着摇头：“那个人更瞎，误人子弟，幸好你遇见了我，否则你这小子可能会被旁人误导得彻底迷失！”
扶苏：“……”
……
听到江白的提议，扶苏内心稍感不安。
因为他过去，在博士淳于越的熏陶下，极力支持恢复分封制。
原由很明了。
根据儒家观点，分封制是已经验证过，适用于九州的国家策略！
当今的中原百姓，对分封制有种固有的认同感。
此外，儒家深厚的宗族观念，深深根植。
秦国推行的郡县制，在某方面可能需要对宗法制作出妥协，以确保基层治理高效。
例如，中原的秦官员常有人手短缺。
可能规定一百名秦吏，但真正合格的或许只有五十人。
那秦吏不足怎么办？
显然需要地方上有声望的民间人士，来辅助秦的基层官员工作。
但现在，有声望或经验的民间人士，
几乎都是六国余孽。
也就是说……
皇权不乡下，中原各郡县的乡村，权利仍旧掌握在六国余孤之手。
面对这种状况。
儒家提议最好全面执行分封制，一切回归原点。
这样秦的统治基础，定能更加坚实。
因为六国余孤，以及士大夫等，都支持分封制。
至于底层的平民和奴隶……
在严格的宗族结构中，他们暂时没资格讲话。
最后的理由是……
礼仪，是儒家的基石！
分封制，就是礼法的基础！
因此儒家必然会强烈偏向重启分封制，无论淳于越怎么标榜，都遮不住儒家保守的私意！
……
“小公子。”
江白和蔼的问：“你怎么看待制度变迁的本质？”
历史上的制度，固然受到伟大个体在某时期的影响。
但本质规律，不是单一个体能轻易改变的。
扶苏深思后回答：“现在是分封制逐渐转向郡县制，回想以前，郡县制最初来自中原，但被商君引入秦国，并大规模执行。”
他本想强调分封制是由商君驱动的！
但终究。
他换了个角度说：“夫子！从春秋到战国，战乱范围和强度增加，导致诸侯重视集权，从而使郡县制初露端倪。所以，我觉得分封制转向郡县制的核心在于战乱！”
“很对。”
江白首先点头表示同意，然后继续：“你能关联到战乱已经很难得，但还没触及核心……例如，为什么会有战乱？”
扶苏马上回答：“因为礼乐的败坏！”
“那礼乐为何会败坏？”
“是因为……因为人的天性是恶的？”
“哈哈！你这小公子，开始跟我玩花招了！”
江白微笑地指了指扶苏：“礼败乐坏的本质，其实是因为分封制，诸侯王势必会变得更独立、更强大。中央势力会逐渐减弱，从而导致王侯争霸，礼败乐坏的局面。”
春秋时期礼乐之盛，前提是周王室有足够威望。
但分封制会不断地削弱中央。
所以。
礼乐失序只是早晚的事。
“夫子的话，我已经铭记。”
扶苏轻轻点头，随后似有所思地说：“但是夫子，我从儒家的那些前辈那里听说，分封体制引起的礼乐失序，其实是因为国家合并久了必然分裂，分裂久了又必然合并。如同季节更迭，这是天意。”
当代的诸子百家的学者们，对于周朝近八百年的起伏，均有着深入的了解。
对此，儒家也提供了自己的看法。
那便是并不是分封体制有误。
而是宇宙轮回，王国变迁，时空流转，无法逆转。
“小公子，你必须明白。当一个儒家的守旧者开始告诉你高深的天命观点时，他可能是在欺骗你。”
江白严肃地说：“今天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制度发展的根本规律！”
听到这，扶苏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坐得笔直，全神贯注地听。
窗户的一侧。
秦皇嬴政同样全神贯注。
他当初选择大儒淳于越作为皇子扶苏的导师，更多是政治意图。
说到底。
是因为嬴政认为儒家在中土各地有着深远的影响。
未来的赢氏统治者想要通过统治关中，进而用郡县体制来管理中土，就必须使儒家为我所用！
表面上推崇儒学，实际上执行法制！
这是嬴政亲手确定的战略。
遗憾的是……
历史上的秦皇忽视了一点，那就是儒家真的很善于说服他人，为了恢复分封体制，他们竟然使夫子受到误导。
儒家极度反感郡县体制的原因，
是因为郡县体制是法家的基石。
这使得一些儒家的老前辈很难接受。
幸运的是……如今的夫子遇上了江白，以往那些儒家所教授的误导，江白会逐步帮他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