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翰云的目光猛地凝滞。
时空,仿佛在这一瞬间定格。
“咏物诗,诗题却是人?”
“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不过仔细想想,却并未偏题,也并无大错。”
“人生在世,真正能被称为人的又有几人呢?少,太少了。”
汪陈眼睛眯到一起。
生怕被那锋利的一撇一捺所刺痛。
“阴阳分两路,人鬼终殊途。”
“人知鬼恐怖,鬼晓人心毒。”
“原来,写的是人间地狱,人间险恶。”
“句句直白,直击人心。”
“人心,确实不能直视。”
“别说普通人,便是你我等读书之人,又何曾没有过恶毒的想法?”
“这一首简单的五字诗,却道尽了人世间所有。”
“经典。当真经典。”
“不愧是能被圣人承认的传世之作。”
“用来警醒一众世人,实在再合适不过了。”
“好诗,真是好诗啊!”
汪陈连连称赞。
范思源眼睛通红,提笔就在上面给出极优的评分。
然后才说道:“读到一首写尽人间真理的诗句,真的太令人震颤了。”
“当下物欲横流,世人皆知人世繁华,却不知背后,皆是地狱,惨状横生。”
“大概,这就是圣人的用意吧。”
“要借这首诗,来让许多活在懵懂中的人明白,不要对人性抱有太大的期望。”
“有时候,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我悟了。”
话毕,范思源闭上双眼。
顷刻间,文气涌现,文宫大开。
文才之树猛涨半寸。
罗翰云汪陈两人目瞪口呆。
“思源兄只是看了一遍,文气就增进的这么快?”
“这这这……”
“这就是传世之作的魅力吗~!”
罗翰云来不及羡慕,赶忙用自己的笔在上面写下优等评分。
下一刻就进入感悟状态。
片刻,他的文气也有所精进。
汪陈也是一样。
“呼——”
罗翰云睁开双眼,摸着苏白的这一张考卷,那是爱不释手。
颇有一种想将之收为传家宝的冲动。
但他知道,这不现实。
先不说身边有两位同僚。
而且,这份考卷,极有可能还会被上面索要。
他有些遗憾地将考卷放下。
感慨道:“传世之作啊……”
“恐怕,我这一生,也就只能亲眼批阅这一次了吧?”
“我决定,这份作品由放榜当天,单独展列,示之于众!”
“几位意下如何?”
“好。”
“极好。”
没人有意见。
这种作品,每个读书人都应该用心去感悟其中真意。
虽然内容是苏白写出来的,但他们将之传之于众,也有教化之功。
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于是,罗翰云默默将这份作品收好,继续翻开苏白的下一张答卷后。
没有直接展开,而是一只手挡在上面。
说道:“刚刚那首诗,也只是让苏白成了圣前秀才,还没到惊动圣人神像的地步。”
“我倒是很好奇,他后面又到底写了些什么,让他得以得到圣人庇护?”
“想想,就令人激动啊。”
“我们又将亲眼见证,什么是圣人认证的天才。”
范思源手里的笔在晃。
“到了这个份上,其实你我是没有资格给苏白批阅的。”
“这一次,何尝不是我们的机缘。”
“我的笔都在跟着心在晃。”
“所以,罗知县,别再挡着了,手拿开吧。”
罗翰云把手拿开。
答卷上的字迹,再次进入众人的眼帘。
这一次,倒是让他们有些意外。
因为该写的地方,全都写满了。
没有一处被漏掉。
罗翰云顿时奇了:“奇怪,真是奇怪。”
“最基础的圣人经义默写苏白漏了很多,可这圣人经义的理解填写,却全部写满了!?”
“他到底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总不能,是自己胡乱写一通吧?”
他带着好奇挨个去看。
瞬间怔住了。
嗓子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啊这——”
“这这这——”
他语无伦次。
脸上逐渐充血。
连双眼都布满血丝。
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遭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和刺激。
此时,别说手里的笔把握不住。
就连说话都变得磕磕绊绊。
失去了一位知县该有的自信。
“苏白,苏白真是好大的胆子啊,自己不记得圣人经义,他竟敢擅自篡改,用自己的理解去答题?”
“这……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啊!”
“这样的试卷,这样的试卷也能被圣人青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圣人不发怒也就罢了,怎么可能还主动降下庇护?”
“不可思议,难以理解!”
“怪,太怪了!”
“我感觉我多年背下的圣人经义,都白背了!”
“我感觉,我的人格遭到了侮辱!”
范思源和汪陈拼命揉了揉眼睛。
看了又看。
再三确认罗翰云没看错之后,他们的表情也随之凝固了。
“这……”
“匪夷所思,实在是匪夷所思。”
“我突然感觉,我有点不认识这个世界了。”
“圣人经义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乱写一通?”
“难道,是因为后面文章写得好?”
“所以,哪怕他离经叛道,也可以被接受?”
罗翰云深吸一口气。
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我不知道该写出怎样的文章,才能做到如此离经叛道还不被追究。”
“这份答卷,若是被京城大儒看见,他们恐怕早已跳脚了吧。”
“呼——”
“我不能对不起圣人,更不能视而不见。”
“所以,我决定,评分可以暂且不给,但他写的这些回答必须全部划去。”
“你们觉得呢?”
“可。”
“划吧。即便是圣人当面,我们这么做也没错。”
仍然没人反对。
于是罗翰云提笔重新蘸了蘸红色墨水,开始从头把苏白自己写的话给划去。
划了大半,一切正常。
罗翰云的心里逐渐得到了些许安慰。
情绪也舒缓了许多。
正想笑话苏白两句,却猛然发现手下一顿。
手中的笔,仿佛凭空多了千斤之力。
难以继续再划下去。
他顿时一惊。
看了看笔下的那句话。
不自觉念出声来:“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