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又问道:
“既然统一六国是对的,为什么天下之民皆骂咱们的皇上暴戾无道?”
嬴风叹息一声:
“统一,对整个族群而言,是必要的绝对的好事。
“但对于个体的人而言,六国之民并没有立马从统一中享受到好处,反而承受了比之前更重的徭役和赋税。
“这种直观的苦难,会激起六国之民的叛逆之心,于是,他们反叛了。”
嬴政听完,高昂的头低垂下来,整个人的气势似乎一下垮了。
嬴风看他人到中年就头发花白,心中莫名心疼起来。
“嬴老,其实,你不必如此。
大秦的开局,很强。
六国故地虽有反叛,但成不了气候。
只要咱们的皇帝不作死,这天下就乱不了。”
嬴政猛地抬起头来,一把抓住嬴风的手:
“此话怎讲?”
这些问题已经困扰了他许多年。
也听了无数人的无数说法。
但迄今为止,他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
嬴风看着他,低声道:
“你得保证绝不外传!”
“哦,这是为何?”
“因为若是让皇上知道了,我怕他杀了我啊!”
嬴政脸色僵了僵,缓缓道: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话出你口,入我耳,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你不信的话,我发誓。”
嬴风摆摆手:“那倒不必。”
这几天相处下来,他对老头很有好感。
知道老头是个言必行,行必践的守信之人。
这话说给他听也无妨,毕竟他知道的已太多。
嬴风俯瞰着下方广大的城郭,慢慢说道:
“我有一个朋友曾经说过:
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是治国的第一问题。
皇帝,不能做孤家寡人。
靠一人治理天下,他就是神,也被累死了!
联合能够联合的力量,建立广大的统一战线,解决当前最迫切的问题,是治国的第一要务。
那么,问题来了。
现在这天下最迫切的问题是什么?
谁又是我们的朋友,谁又是我们的敌人?”
嬴风说完,转头过来。
他想看看这个老头会有些什么反应。
嬴政的脸色变了。
他微微佝偻的身体,唰地直立起来,疲惫的眼神瞬间充满了狂热。
这些话,像是闪电一样,轰击着他的身心,令他颤栗。
那些困扰他多年的迷雾,正在被这几句振聋发聩的话语驱散。
嬴政目光闪烁,喃喃低语道:
“谁是我们的朋友?
谁是我们的敌人?
是啊,这天下,终究是天下人的天下。
朕,只是代天牧民而已。
当前最迫切的问题又是什么?”
他站了起来,疯魔一般绕着狰狞的金人来回踱步。
他思虑良久,突然冲过来一把拉住嬴风:
“当前最迫切的问题,是让六国之民归心大秦。
六国余孽,那些不安分的贵族,是我们的敌人。
各国归心大秦的士人,是我们的朋友。
嬴风,你看我说的可对?”
这一刻,他像一个急于得到认同的学生一样,急切地盯着嬴风。
似乎想得到他的认同。
嬴风也惊讶地看着眼前老头。
他有了华夏二十五史历史精粹,自然能轻松分析出大秦的症结。
但眼前这个老头,全凭自身的见识,也差不多解析出了真正的问题。
不得不说,这绝对是个人才啊。
嬴风目测,这个老头绝对是三公级别的大人物。
自己能跟这样的大人物纵论天下,何其有幸!
嬴风点点头:
“老爷子,您说的差不多都对。
当前最迫切的问题,是让六国之民归心大秦。
大秦打下了六国,但人民不附,依然视大秦如敌国。
这是当前最严峻的问题。
但老爷子,有一点您说错了。
我们的敌人,不是六国余孽。
诸侯已灭,哪里还有六国贵族生存的根基?
不足为虑的小丑罢了。”
嬴政眯了眯眼睛,有些不解问道:
“那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谁?”
嬴风喝了一口茶水。
秦末汉初的历史画卷,在眼前展开。
逃亡的戍卒揭竿而起,各路势力风起云涌。
陈胜,吴广,张耳,陈余,项梁,项羽,刘邦,英布、魏豹、田荣……
这些最强的几方势力,贵族占比极小,且能力堪忧。
陈胜吴广这种纯底层的势力,也毫无存在感,刚刚冒头就被其他人迅速灭杀。
真正凶悍的,是那些不得志的,掌握着知识密码的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