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猗抬眉冷然,声音如冬日寒泉,“十七郎可别叫苦。”
“阿嫂小看人。”萧琰圆睁着眼睛,细如刀的眉毛立时斜飞而起,衬着璀璨晶亮的眼眸,整张脸庞都灵动飞扬起来。
沈清猗微微敛了下眼,心想自己推给萧琮拒绝就是做错了——萧四对萧十七太心软。
她心里不愿,却拿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绝。
诸如“男女不便,叔嫂避忌”,这样的理由不用提了。
大唐风气开放,加之出过四朝女帝,早没什么男女大防,女子也可以科举为官,和男子同殿为臣——怎么防?
况且,延自两晋南北朝的阀阅之家因道玄风气,对男女大防本就不那么看重,郎君女郎在十五之前都是可以同榻而坐、同案而食,成年男女也不讲太多避忌,家宴时伯叔妯娌均同堂共宴,伯叔嫂弟妹也可共处一室,只要仆婢相随即可。
更别讲已经融入河西草原开放风气的兰陵萧氏,听说萧氏女郎在成亲前和情人欢好是常有的事,成亲后各走各路,只要没弄出孩子就不算事。
再说萧琰年方十一,不过小郎而已,就算出入内院也无妨,讲什么避忌。
沈清猗一时觉得萧琰的脑门上刻了大大的两个字:麻烦!
“我只教你药学,学得几分看你。”她清冷声音道。
医者仁术,治病救人。
她只是药师,不是医者。
只教药,不授医。
……
深夜,秋雨飘飞廊院,偶有雨点打在棂格窗上,发出扑簌簌的声音。
萧琰已入睡。
绮娘给她掖了下锦被,轻然走出,带上房门。
“尊上。”她进入商清寝卧,恭敬行礼垂首。
商清斜肘半撑在榻上,自有一股闲散的风流,淡声道:“四个月后,给萧无念用金刚菩提洗髓方。”
绮娘吃了一惊,抬眸有不解:尊上以前不是说……?
商清唇边溢出淡淡一丝笑,“无妨。已经有人遮掩因果了。”
绮娘眼睛一亮,想起萧琰白日回院兴奋说“四嫂答应教我了”,顿时面色恍然,心道:尊上高明。
她行礼退出,这方洗髓汤的几味主药可是难炮制得紧,尊上给了她四个月的准备时间,她可得赶紧了。想到萧琰过年后跳入浴桶时的鬼哭狼嚎,绮娘就吃吃低声笑了。
……
腊月初,萧琮体内的余毒全部清尽。
至此,缠绕他二十一年的痼疾终于完全痊愈。
梁国公大喜,立刻将嫡长子病愈的消息放出去,并上表朝廷,正式请封萧琮为世子。按大唐的袭爵律令,王公侯家的嫡长子在二十冠礼后便可请封世子,但萧琮因为病体之故,二十冠礼后暂未请封世子,如今病体痊愈,请封世子就是应有之义了。一时间,可谓有人欢喜有人愁。
虽然朝廷的册封诏敕还没下来,但可以肯定,不会出什么岔子,毕竟萧琮是安平公主的长子,当今圣人的外孙,流着一半皇家的血,难道让河西兵权落入萧昡其他儿子手中?
长安朝廷或许早前还打着萧氏因世子不定而内争的摸鱼主意,但萧琮一愈,这事儿就别提了,至少不会为难萧琮的世子请封——这没道理!
当今圣人虽然年高,却没有糊涂。
所以,诏敕虽还没下,收到消息的世家、勋贵都送出了贺礼。加上临近年节,正好贺礼加年礼一起送,国公府今年收到的节礼堆成了山。大主管萧存贵翻礼单翻到手软,乐颠颠向家主汇报,并将重点关注的礼单挑出后整理呈上。
梁国公看后,便和国公府的首席幕僚任洵商议礼单的事。
首先是太子的礼,“一枝六百年份的山参……”
“应景。”任洵倚着凭几,大袖曵地,慵懒笑了声。
六百年的山参不算珍贵,只“六”这个意头不错,所以得评一个“应景”。
“又有钟太傅手书《宣示表》,”萧昡微笑,“不是王右军的临本。”
不是临本?
任洵陡然坐起。
那是真迹了!
若论鉴识字画的本事,梁国公萧昡当世第二,就无第一了。
任洵手已伸长去,“哪里,哪里?给我看看,让我鉴定鉴定是否真迹。”
“给你鉴定?”萧昡一哼,“鉴定着就到你屋里去了吧!”
“小气!”任洵翻着白眼,带着两分嫉妒的表情,“太子对你可是下心思了。”连钟鹞钟太傅的真迹都舍得拿出来!好想抢!
任洵琢磨着他和萧昡的武力值,然后就怏怏趴了下去。
萧昡心里大爽,哈哈哈三声,才又往下诵道:“齐王送一枝六百年份的长白山参,一枝三百年份的云台紫灵芝,一幅王石军的《上穰帖》。”
“哟,”任洵倚着手肘咯咯笑起来,“可真是出手大方!”
啧啧,钟鹞的《宣示表》,王羲之的《上穰帖》——这是角力么?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任洵语气悠悠。
萧昡竖指在空中写了一字:疾。
圣人有疾。
所以,太子和齐王都急了。
太子是元后所出,齐王是当今皇后所出。
都是嫡!
“呵呵,圣人去岁已过了六十大寿。”当今陛下风流,喜鲜好色,后宫妃嫔不说三千,三百肯定是有的,每晚都要御一女,这圣体嘛……呵呵。
任洵撑着下颌笑得风流,散漫问道:“两边都来人了?”他昨日近晚才从安西都护府回来,今个一早就被国公叫了来,估计就是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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