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顾老道浅解丹基许监院教引神识
已是丑末（02:59），洞府中，堪堪炼完一炉定元丹的江飞洲，正双眉紧锁，望着双指夹住的培基丹沉思。一月以来，无论他如何努力，始终无法将一炉定元丹炼得更多，几乎都在一百七十之数，偶有几次一百七十一枚，最多一次，也不过一百七十二枚。
为此，他也去过十数次文昌殿，每次还得付给执事十枚灵石，方才取得禁符，能在一层呆满二个时辰。当然，若是愿意付出相应的灵石，亦可耗费玉简将典籍拓印而出。只是拓印出的典籍一是有时间限制，一旦过了预拓之时，玉简能量耗尽便化为粉末；二是所拓印玉简与神识相连，旁人难以阅览，这也是各宗门为防典籍外泄而设的禁制。
这一月以来，他已将殿中所有与炼丹相关的典籍、手卷、玉简尽览，仍旧无法突破。他也知晓，此便是炼丹之道的瓶颈所在。
周飞儒有意在筑基飞升上院之前留下一枚培基丹，往正里说是供其参详，相助提升境界，往邪里说又何尝不是为扰乱其心神，坏其丹心。
须知定元丹五十套满炉可得二百枚，如今成丹仅为八成半。而周飞儒所炼培基丹更胜一阶，难度更高，满炉只可得一百五十枚，如今他得一百三。
非止成丹率高出些许，乃是这毫厘之差，便是丹境之差，更是丹心之差。若始终难以突破，恐留下憾心，有损道基。
江飞洲早已想通此节，也沉心于前人经验，却无可解之法，心下也是蹙迫。饶是烦闷非常，空耗心神，便出得洞府，独自一人向外行去。因近寅时（03:00），一路上空无一人，他魂不守舍，出了院门只沿着向山大道缓缓而行，不知不觉走到一处。
抬头一望，乃是“丁院”。入中院已一月有半，除任务与传法外，每日都只在文昌殿与府中参悟丹道，至多也只是去了几次同院师兄洞府，还是第一回来到其它院落。
江飞洲晃了晃脑，正要转身离去，陡然间想起一人，便朝内跨入，直往十九进而去。
待敲开十九乙的府门，一张满是皱纹凝着恼怒的面容，在看见江飞洲的瞬间化为和煦的阳光。古稀老道颤颤巍巍地迎了出来，满脸笑意道：“江小师侄真是稀客呀，深夜至此，怎能想到来看顾老道……”
江飞洲急忙拱手问礼道：“见过师叔，师侄也是无事闲逛，偶然途经至此。”
“偶经十九进……”古稀老道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仿佛自言自语道，抬手便将面露尴尬的江飞洲迎进洞中就坐。
江飞洲貌似无心地看了看四周堆满的各种药架，恭敬言道：“久闻师叔痴迷丹道，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老道摆手笑道：“小师侄就不用来取笑老道啦，谁不知晓如今中院炼丹第一圣手便是阁下。”
江飞洲正色道：“这第一可真真万不敢当，周飞儒师兄在飞升上院前便远超我之丹道，令我叹服。”
老道赞同地点了点头道：“周师侄确然青云独步，不仅丹道旷世未闻，如今未及而立便飞升上院，着实令老道汗颜。想我顾海翼年过杖朝，依旧困囿于中院，即便筑基也再难觅大道，只是苟延残命而已，每每思之，心下羞愧不已。”
江飞洲还是其实也是陡然听闻老道的姓名与年岁，心下也为之辛楚，便劝道：“师叔何出此言！如今师叔筑基在即，寿可倍增，虽上院无门，却是中院基柱，更何况身为丹师，何患大道难期！”
顾老道知他一番好意，也不再感触，直言道：“小师侄此番前来定非絮叨，想是有事，不妨直言。”
江飞洲正色答道：“确如师叔所说，现下师侄炼丹已遇瓶颈，难有精进，特来拜学。”
顾老道闻言一惊，道：“师侄丹道远胜于我，何须反裘负刍！”
江飞洲抱拳一礼，面露肃容道：“望师叔知，小侄自闻林葛两位长老解法而贯通，每每炼制定元丹成丹皆达八成半，近日亦通读文昌殿所有炼丹经著，再难有寸进。而周师兄炼制培基丹，难度更高，却可近达八成七。小侄实无法解，还望师叔不吝赐教。”
顾老道闻言，沉思许久，答道：“师侄所言，我亦疑之，一是未得筑基，道行不及，纵是炼丹奇材，也囿于其间，难以突破；二者中院并无高品火灵，炼丹皆为火引之石，或以火系法诀凝炼；三者周师侄并未使用外药，所炼灵材皆购于法堂，必是一致无疑。如此而言，若非有他，确为天赋所能解之！”
江飞洲听完，若有所思，陡然问道：“为何此三样可异？”
顾老道闻言，抬头凝视江飞洲许久，答道：“筑基之后，道行日深，炼药时便可将渣滓剔除得更净，成丹自然更为凝炼。道行越高，用火便可更为细腻，更为持久，时辰匹配更佳；高品火灵亦是同理，只是火灵炼丹非吾辈所能妄念，故而此二者非凝元期所有。只是选取灵材之道为炼丹初学基础，如那日我愿高价收购师侄的上品碧影草，盖因其可越过成丹桎梏，所得更多。师侄如何不知此理？”
江飞洲丹道乃是得自许监院的《炼微杂记》与林葛长老传法，自然无人与他说过这些。而那日细眼道人虽然提过，却因其尚未炼丹，难明此理。至于前人，更是因此太过基础之道，便也无人收录于典籍之中。如今骤然听闻，倒是仿佛有了一丝灵绪，只是依旧飘浮，难以把握，便拱手问道：“小侄倒是听过药材品次之说，也曾亲手种药，只是从未想过药材品次如何提高成丹？”
顾老道点头答道：“所谓炼丹，无非根据前人丹方将药材精华凝结。药材便如挑水桶一般，水桶大者装水便多，药材品次越高，精华也就越多，自然成丹也就越多。”
江飞洲略思便明，又言道：“既然周师兄所购药材皆来自法堂，定是品次相同，如此看来，非是药材之功。”
顾老道亦是认同，两人又攀谈了许久，相互间沟通炼丹之道，倒也是互有增进，获益良多，不知不觉，天已大明，江飞洲心有羁绊，便与依依难舍作的顾老道约下时日，拜别离去，直往下院。
===================
时近巳初（09:00），因逢下院甲班传法之日，刚入中央广场便遇着洪进带着数名师兄功课出来。远远看见江飞洲一众人便招呼道：“小师弟又回下院看师兄啦。”
江飞洲本低头思索，闻言抬头问礼，见洪进也在，更是笑颜大开揖礼答道：“见过洪师兄及诸位师兄。”
洪进也不拘束，上前数步笑道：“好你小子，近月没来看顾，可是将我等皆给忘了。”
江飞洲赶忙言道：“师弟怎敢，今日有暇，特来拜见师兄！”
洪进见其一脸严肃，也不忍再调笑于他，便将其他师弟俱打发了，拉着江飞洲走到莲池边上落座问道：“师弟一脸愁容，与上次回院时的颜色大异，可是有何难解之事？”
江飞洲也不遮拦，俱实言道：“小弟现下正在炼丹，却遇瓶颈，难以解脱。”
洪进笑道：“上回你来便说炼丹大有精进，如何才一月不见，便大相径庭。”
江飞洲苦笑道：“实则之前井底之蛙耳，现下方知丹道之途参合五行，智周万物，远非我辈所能尽知。”
洪进也不异言，点头答道：“确是如此，师兄虽然不懂丹道，却种灵田无数，也知得哪怕同一灵田产药，也有灵气高低之分，更何况丹道之深邃玄妙。”
江飞洲正沉思作认同点头状，突然听闻，惊问道：“师兄刚才说甚？”
洪进被其一惊，忙答：“说丹道玄妙啊！”
“不对，上一句！”江飞洲追问道。
“说种田无数，我虽然不及你入院早，但论种田，肯定多过你嘛！”洪进委曲答道。
江飞洲猛然起身，双目直视洪进，正色道：“为何同一灵田产药，还有差异？”
“当然有差，培田之人心力不同，挑灵水也有偷懒之人，天长日久，所收灵材自然参差不齐！”洪进身为一班大师兄，言到此处也是义愤填膺：“还有那些已出班却仍在听讲的师兄们，凡遇农事更是消极怠工，翻田打水培苗皆非一日之工，虽有执事监管，毕竟人多事杂，如何能够周全，常有人敷衍了事。可比不得我们在班弟子尽心竭力。”
江飞洲恍然大悟，突又思及一事，便追问道：“那些药材外观并无二致，又如何分辨得成其内灵气差异？”
洪进闻言，伸头左右一望，神秘兮兮地答道：“有回中院来人取药，许执事让我搭手，我听他唠叨说中院的师叔有种术法，不仅可以窥得药材灵气，连人的修为也可一览无遗。”
江飞洲闻言忙急切问：“可知是何术法？”
洪进晒笑道：“师弟你是来消遣我吧，我如今连何时凝元都未知，何来谈知晓术法！”
江飞洲闻言面露怅惘，只得拱手赔礼道：“敢哪消遣师兄，小弟只是急切了一些。何况师兄老成持重，绝非池中之物，凝元之日必是不远。”
洪进知其也是无心，便不再纠结，两人又坐谈了许久，直至近午，方才作别。江飞洲心中想到一人，趁着日早，辞别洪进后便向丹房行去。
丹房依旧自内封闭，周遭又无他人值守，江飞洲未得通传，不敢敲门叨扰，只得在门外反复徘徊。约有一刻，只听房内传来一声：“可是飞洲前来？”话落，丹房大门顿开。
江飞洲忙入门，稽首拜礼道：“见过许监院，弟子江飞洲特来问福！”
许监院身坐丹炉之侧，扭头正颜道：“汝不在中院好自修行，来我下院作甚！”
江飞洲闻言惶惶，正色答道：“弟子修炼突偶瓶颈，特来问道。”
许监院看着他，目中精光一闪，道：“遇何事？”
江飞洲长吸一气，言道：“本只一事，现下有两事：一者问弟子如今炼制定元丹已有八成半机率，如何更进一步？二者便是，监院如何知晓是我在门外？”
许监院闻言，沉思片刻，答道：“此二事，实则一事！”言罢，见江飞洲一脸茫然，又道：“汝今道行未至，炼丹瓶颈可破之处在于灵材。而辨识灵材之法与辨人之法俱同，只在二字矣。”
江飞洲忙问道：“哪二字？”
许监院紧紧盯着江飞洲，突然问道：“你现下已赚了多少灵石？”
江飞洲见他话锋突转，困惑不解，心下默算一番，答道：“两万有余！”
许监院面露垂涎状，笑嘻嘻道：“好小子，够狠呀！这样吧，我的《炼微杂记》便作一万灵石卖你，如今你也足够支付。”
江飞洲闻言愕然，回转后几欲喷血，看着一脸正经打坐，却手作兜状内招的许监院，无奈取出一百中品灵石奉上。
许监院满眼放光，急不可耐地伸手收讫灵石，便变脸正色道：“此非吾讹诈，乃是售简所得，实为斩断因果，汝知否？”
江飞洲听闻，腹诽不已，心中恨骂，面上却不敢现，亦正色答道：“弟子知之，玉简价值非凡，实非灵石可估，弟子拜谢售简之恩！”
许监院闻言，颌首笑道：“儒子可教，如此，吾便与汝授之：此二字，为‘神识’是也！”见江飞洲凝神正视，又一吸长气道：“所谓‘神识’，便是神念之延伸。人之神念，只在泥丸之间，吾辈修行，令其如纸鹞般持线而出，探识周遭。修行愈深，则神识愈远，闻古有大能者，能布神识于宇宙之间，天下诸事，莫能相瞒，非我常人所能知矣！”
江飞洲惊愕不已，忙问道：“如此大能，于今何在？”
许监院脸露尴尬，咳了几声：“听闻，听闻而已，莫纠结细处！”见江飞洲又欲发问，忙抢言道：“汝今神念，只出得泥丸半步，如何识药，更遑论辨人。速去文昌殿修习《御神渡识》之术，修至初阶便可令神识离体。”
江飞洲闻言大喜，急急拜过许监院，便回中院。
看着江飞洲远去的背影，许监院怅然道：“进境如此神速，究竟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