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熊侯庙外生因果九嶷山中初修行
2000年8月10日晚21:00
湖南永州，道县医院
“许主任，120送来一名孩子，溺水一个小时，已做急症查体：体温29.8，无呼吸、无心跳，双侧瞳孔直径5毫米、固定，对光反射消失，生理反射消失，心电图直线……”二楼楼梯口，医护小赵紧张地喊住正要上楼的急症科许高明副主任。
许高明闻言，转身急步下楼，口中道：“赶紧安排急症，心肺复苏，准备呼吸支持、除颤，我马上就来。”
五分钟后，换上工作服的许高明走进急症抢救室，一瞥仰卧在急救台上的白衣少年。护士小林急忙报道：“病人大约十六岁，尚未找到家人，目前其它资料不详。溺水时间约40分钟，已经插管，呼吸机维持。”
许高明抬头望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显示时间为21:06。他迅速伸手让护士将纱布缠绕手指，同时伸进少年口中检查道：“口腔分泌物不多，鼻吸纯氧每分钟4L，继续人工呼吸以及胸外按压，每分钟80次，静脉给予去甲肾上腺素0.5毫克、异丙肾上腺素0.5毫克，肾上腺素0.5毫克，同时尼克刹米0.185克、洛贝林1.5毫克……准备给予地塞米松、速尿和甘露醇……”
熊侯古庙
古庙野草杂生，年久失修，四周梁柱俱毁，神像破碎，断壁残垣，一片破败之景。若非是大殿之中一名灰衣麻布老僧此刻正手持念珠，禅坐蒲团，以及两旁墙面壁画遗迹依稀可现旧时熊侯故事，任谁也绝难看出此地曾是一座千年古刹。
精光闪动，老僧缓缓睁开眼，暗道一声：“来了！”随后应声而起，急步迈向后殿。
名为后殿，实则仅余残墙，连房梁顶盖业已不存。月光下，微微裸露的石条台阶苔藓密布，藤蔓攀爬。石阶之上，长宽约四五丈的一块平台，居中是一座早已残破不堪但仍可辨认的圆口古井。此时，一名全身素白长衫的少年面朝前殿，呆立于古井之后。
四下寂静，少年面色苍白，眼神空洞，浑浑噩噩近前数步，双手撑住尚算完整的井沿石栏，伸头望向井内，惟胸前一颗晶珠微微发光，与古井中反照银光交相呼应。
“江飞洲，汝本名熊毕，为我楚灵王来孙汉侯熊尚之后，今合当一十六岁龄，薨于本郡道州，汝知否？”老僧手持念珠，缓缓拾阶步入平台。
素服少年抬起头，双目迷惘，望向老僧，悲怆道：“法师怜见，如今我大脑空白混沌，完全不知发生何事，只知与此古井之中存留感应!”
“汝身已死，因携我佛舍利，固能护住三魂来到此间。此井之内，俱是汝之前尘往事。”老僧略一沉思，手指古井道：“以我当下修为，尚不能尽窥此地玄机所在。汝既已死，当算解脱，自应速离此地，即刻往生轮回！”
素服少年愕然看着老僧，问道：“法师如何知之？”
“汝与吾该有此一番缘法，正是因果。吾于此候汝，正要取回佛宝舍利，顺便送汝一程，直达黄泉，免受那鬼差魂使之苦。”言语间老僧走向少年，伸手欲抚其头。
少年听罢，心下悲凉，双目噙泪，魂躯微微振动，任其伸手穿过魂躯，抓向晶珠。老僧面无表情，眼神中却隐隐一道掩盖不住的得意之色。
倏忽间，晶珠突放精光，四下乍亮，老僧手掌只在晶珠近前数寸，却再进不得半分。
老僧面露惊容，正欲发力，只见井中一道银光直射而出，合入晶珠之内。晶珠更是陡然光亮数分，将其近身的手掌远远弹开。老僧一个趔趄，向后连退数步，一屁股坐于石台上，满脸惊惧。
少年眼见突然，仓促间欲向后退，无奈晶珠与井中银光连接一线，将之死死定在井旁，丝毫发力不得。
老僧起身，右手掐一法诀，四下阴风忽起，左手念珠飞出，直向晶珠而去。正待相交，晶珠之内又射出一道精光，轰然将念珠炸碎，四散开来。眼见法诀骤然被破，念珠遭损，老僧登时难忍强光，仰天喷出一口鲜血，复向后倒去。
晶珠放出精光后，渐变昏暗，井中银光大亮，一股巨力突然吸扯晶珠，将少年整个吸入井中。
井中水波不动，如同一道镜面映出，少年头下脚上，悬停于半空之间，距离水面仅余数寸。水中倒影清晰可见，胸前晶珠与水中晶珠倒影若有一道银光相连，相交共融。未待少年有所反应，转瞬间，水面凭空裂开一道缝隙，一股吸力自漆黑深处漫卷而出，缚住少年螺旋而入。
少时，老僧飞身扑起，直奔古井。只见银光已灭，井下寂静，水面上只留下倒影月光与老僧满是忿怒之脸。
四下重归于静，老僧暗骂一声该死，身形顿随阴烟隐入夜空……
九嶷山
九嶷山，座于苍梧之野，营水出营阳泠道县南山，西流径九嶷山下。罗岩九峰，各导一溪，岫壑负阻，异岭同势。娥皇、女英、桂林、杞林、石城、楼溪、丹朱、潇韶八峰，拔地而起，如众星拱月，簇拥着舜源峰。正所谓“千年故事话三圣，万里江山朝九嶷”，巍巍苍梧，多少盛谈在此流传。
乾真观下院
“飞洲！飞洲！你醒醒呀……”传法大殿中，几个少年满是惊慌围住一名道童，扯住手臂拼命摇晃，“师父马上就要来了，快醒过来呀！”
许是连续掐晃下，道童吃的一疼，咧嘴睁眼，一脸迷惘。“醒了！醒了！这个害人精，居然就晕过去，吓死我们了”少年们见童子醒来，又是一阵欣喜，交言道：“下回再也不敢跟他比功课，一个小周天都运不完就晕了！”
道童刚要开口回击，紧靠殿门侧身向外观望的一名青衣少年回身喊道：“别闹啦！师父来了！”说罢，自顾跑向座位。其余少年也一哄而散，沿四列书几各自回座，道童无奈叹气，也径直走向第一排“丙一”书几座位盘膝。
殿中二十余人方各入座，只见一名身着蓝色得罗中年道人，面含微笑，头束道髻逍遥巾，左手持柄腕搭拂尘，右手捧着数本经卷，抬脚跨入大殿。
中年道人缓步行至上首案前，放下手中经卷，面朝诸人打了一个道揖，口中唱道：“无上天尊！”案下诸少年亦起身立于案侧，作圆揖回礼道：“无上天尊！李仙师万福！”
行礼完毕，李姓道人让众弟子入座，问道：“前日所学小周天行气，可是俱已熟稔？”
诸少年交目相顾，齐声答道：“弟子俱已熟稔！”
李道人闻言颌首微笑，环顾四下，见近座一名道童面露尴尬，欲言还止，不禁问道：“丙一弟子有何疑惑？”
道童听得一问，紧忙起身作揖答道：“回禀仙师，弟子江飞洲，自前日起运行小周天。每每气行膻中处，便觉内气飞散，久聚不成，若强行运气，则刺痛昏厥，数刻（1刻约为15分钟）方醒，周身乏力！”
李道人闻言莞尔，答道：“能行气至膻中，离小周天仅一步之遥，如此气散，不算甚事。而汝强行运气昏厥，此曰岔气，因聚气之时用力过猛，筋脉张驰，故脏腑震荡，脉络劳疲，休息几日再行气。”言罢，李道人见道童已入座沉思，便侧身望向下首弟子，面露凝重道：“汝等功课之时，切记循序渐进，气运不畅则散气重行，如此反复，厚积而下，自无流弊。若强行提气冲穴，轻则当场晕厥，重则经脉俱裂！非吾门正道。”
听得李道人之言，众皆凛然，莫不沉寂思索。少时，甲三位少年起身揖礼问道：“禀仙师，弟子余中斌，亦自前日起运气小周天。现已觉丹田气行之时若有一绿豆随周身游转，可行至夹脊处，忽觉绿豆渐萎，仅余米粒大小；待到玉枕时，米粒已难存半；自祖窍而下，内气已逐渐飞散，隐约间惟余几道散息汇回丹田，不知何解？”
李道人待余中斌言毕，转身步向书案，取出一本经卷打开读道：“道通行天地，无所不入，在阳不焦，托荫不腐，无不贯穿，而不危怠也。此河上公章句《象元》篇所释。汝今之道，正是此气行之途，只因打坐时心中杂念汇集，气息散乱，难以聚合。汝等应抱元守一，凝神定气，戒急用忍，反复培气合元。待内气刚健，聚如金丸，便可引气捣穴，直如江河之水，一泻万里，如此，方为吾门正道。”
座下弟子听罢，频频点头，其间又有二三人起身学问，李道人不嫌烦琐，一一作答。直到日头偏西，殿外晚钟响起，方才退课。众弟子也早已饥肠辘辘，毕竟少年心性，匆匆向李道人作了一个圆揖，便鱼贯而出。
众人已走，江飞洲亦从思考醒来，见李道人拾掇拂尘经卷正要离去，紧忙起身作辑道：“敢问仙师，如需培气合元至内气刚健，聚若金丸，此金丸比之绿豆，大小若何？”
“金丸大可至鹌鹑之卵，小亦若黄豆。”李道人一脚踏出大殿，并不转身，冷声答道：“汝若不听吾言，好生打磨基础，而是好高骛远，只怕此生都难聚得黄豆之气。”
江飞洲听罢，面露一喜，远远向前圆揖一礼，口呼：“谢仙师不吝教诲！”
用过晚膳，江飞洲独自一人离开食堂，沿石阶向山上行去。夜已渐深，山间石道在如壁满月下隐约可见，两旁林木深深，一条细流自石道左侧沟渠涓涓而下，带给夜空几许萧疏之意。静谧的山野，时闻空旷幽远的涧谷回响，却不知声从何起，颇多阴瑟。
自从三岁时，被乾真观下院执事江道人由山下捡回，距今已整整十年。入院一年后，经再三探询，知其确已无亲故，便由江道人引出门中，出家为道，方得了一个栖身修行之所。可惜江道人仙体欠佳，因病已于前岁故去，从此，便只他独自一人于此。
已至岁晚，山中寒意愈盛，他一路行来，不下数里，浑身也有了汗渍。前方再行里许便是二山门，即乾真观中院所在，江飞洲不敢搅扰，渐渐放慢脚步。眼见石阶右方树林处依稀有一条小径，转身踏入，顺径继续前行。不到里许，拐入山门东侧，便是一间草屋所在。
草屋简陋，拢共只有前后两间。前屋面向路尽之处，屋内置有水缸、灶台、柴堆、厨房器皿等一应什物。屋前约有半分大小的苗圃，栽种一些野花及下等草药。后屋倚山涧悬崖而建，落于一块巨石之上，屋内仅有一张竹草搭起的矮床。角落有一后门，门外巨石一角突出悬崖约有四五尺。因崖深十数丈，时下虽月色当空，石外仍是漆黑一片，仅能听得潺潺流水之声。
此间草屋乃昔日江道人为求炼气凝元而建，因毗邻中院，山间灵气较之下院略有提升。无奈江道人天资稍逊，加之多年为下院执事冗务所累，虽得此地，终是不能炼气凝元，难入中院。待其身故，因出家多年，并无亲眷，是而下院亦默许将草屋留予江飞洲所用。
入得草屋，举瓢匆匆狂饮了一大口，顿觉浑身舒坦。饮完水，自后屋开门，便来到石崖之上盘膝入定。早年江道人亦在此间打坐，多因此地空寂静谧。
今日午课之上，听得余中斌与李仙师的答问，方才了悟窍门，是而才有一番引起仙师不快之问。余中斌今年十六，乃下院本代最为杰出弟子，有望成功凝元，参加来年开春的中院弟子评定。
而依其所言，运气之时似有一绿豆大小气漩一路前行，此事亦得仙师佐证。若是如此，则目下自家运气之时聚得一黄豆大小的气漩便是路数无误。但不知为何气漩自丹田凝聚，过会阴，尾闾，命门，入得玉枕百会时，均无妨碍，惟有到膻中将归丹田之际，真气便散，缘由难明，恐怕还得勤加习练。
江飞洲凝神定气，渐入空灵之境，数股真气渐于丹田之间旋转，其中一股略略成形，聚如黄豆。此番得闻正解，故不着急运气前行，依旧于丹田内缓缓打磨这枚气丸。
待其反复打转数百回，将丹田其余各处气漩皆收拢汇合，感应到气漩已凝炼至堪比黑豆时，方才运气前行。
一路过得会阴，尾闾，命门，夹脊，大椎，玉枕，百会，祖窍，天突……心下甚喜，正要过膻中往丹田而去，陡然间，黑豆复散，化作十余道气丝，尽化于中丹田之内。
睁开双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一回运气，终就未成，但他并不气馁，盖因此番气丸虽散为丝，但时下全身四肢百胲如遭涤洗，精神奕奕，说明此法为正。虽不知气丸缘何化散，好在他自小便在观中长大，生性澄静缄默，想来必是气漩依旧不够凝炼之故，便不再多虑，稍事休息，又自凝神行气。
连续数回运行真气，江飞洲逐渐找到机窍所在。气丸在丹田中打磨越久，愈加凝实，则一路行气便愈发通畅。虽然每每至膻中便难以进境，但气漩越大，所化气丝亦更多更粗。况且多次打磨之下，凝炼气漩亦愈发纯熟。初时凝炼至黄豆大小即要耗时三刻，而现下大如黑豆不过一刻而成，一路行气亦愈发熟稔。
或因初得玄窍，心中惊喜，虽已至深夜，竟然毫无困意。心中默算，已入子时，便要再行一轮。因前日仙师有言，小周天亦称子午周天，凡于子午二时行气，更得气机。
不一刻，丹田内一枚气漩已凝炼成丸，大若黑豆，隐隐发热，周遭更有数百上千小气漩尚在汇聚。江飞洲不骄不躁，仍旧缓缓聚气打磨，直至丹田之内气漩俱汇，仅存一气丸，数倍于黑豆，刚坚凝实，方才引气入穴。
气丸炙热，如洪流直下，一路点燃各处玄关大穴，直捣膻中。膻中穴一阵炽热，如火把初燃，气丸并不停留，顺穴脉而下，未见衰竭。陡然间，一股强劲吸力自中丹田传来，欲将气丸嗛入。气丸突遭吸扯，气漩纷裂，真气如卷断开，七分往中丹田而去，余下三分依旧下行，若一道气箭冲破中脘，气海，回归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