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作为老师，王绾是相当合格的。
他从秦法入手，全面而细致地给赵简讲述了秦法的由来和传承。
从商鞅讲到张仪，从张仪讲到范雎，从范雎讲到自己。
不但讲述秦法产生和流传的过程，更是讲述了秦法的制定和推广。
更是将老秦人那崇尚法家态度发挥到了极致。
“我大秦与六国不同，大秦以法家立国，以吏为师。”
“国家事务，无论大小，均有法度。”
“而寻常之人，无论官员或是百姓，皆需依法而行。”
“如此一来，天下才会有序。”
“此乃治国之道，为政之要。”
赵简假装很认真的样子，其实心中早已觉得有些乏味了。
因为这些老秦人的调调，他在中学时早就知道了。
于是便作揖说道：
“法家立国固然是好事，但是老师想过一件事没有...”
“若是法度严苛，最终甚至到了残酷的程度的话，对于天下百姓实则也是一种伤害。”
“伤害？”王绾一脸疑惑，半响没反应过来。
他活了七十年，还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法家的精神会是一种伤害。
作为正宗的老秦人，王绾等人均在商鞅变法之后长大。
对他们来说，秦法就是心中的信仰。
想到这里，王绾低头道：
“那公子是否知道，大秦之所以立国，之所以争霸诸侯。”
“以至于最终一扫六国，平定天下，四海归一！”
“这所有的功劳都应归于秦法！正是我大秦之人人人守法，人人奉法，才使得我大秦国力日益增强，最终称霸于诸侯！”
王绾虽然年老，但是对于的大秦，对于自己的今日的功绩，心中仍然自豪。
“以至于最终一扫六国，平定天下，四海归一！”
他并不认同赵简的看法。
毕竟自己是在秦法之下长大，也亲眼见证了秦法如何使大秦变强，以至于最终一统天下。
而赵简则是慢悠悠地说道：
“乱世争霸，当然是法家最好；可是如今是乱世么？”
“如今正是太平世道，而面对太平世道，更应该为政以宽，与民休息。”
“如果一味以严苛的秦法来约束天下百姓，只怕时日一长，百姓心中怨愤啊。”
“等到积怨已久，事情反而会走向不可控制的另一面，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
经过赵简这么一说，王绾也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是啊！
赵简继续说道：
“秦人对于秦法自然熟悉，但是山东六国可不这么看。”
“尤其是韩魏等国家，那里的人向来不守法度，喜欢以武犯禁。”
“若是燕赵之地，那里的民风更是彪悍。早在多年之前，那燕地的剑客，不是还刺杀过我们皇帝么？”
“那里的人都是这样，一言不合，抽刀便砍！若是以秦法强力约束，时间一长，必然生乱。”
赵老头也是面色惊讶。
他没想到赵简如此年纪，竟然知道如此之多。
甚至就连燕赵之地的民风习性都了解的如此清楚！
作为曾在邯郸生活多年的老邯飘。
祖龙对赵简所言更是深有体会。
无论是赵人还是赵王，均是任性而狂烈，燕赵之地向来多慷慨悲歌之士！
可以说，他们对于大秦的法度心中是蔑视的！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来秦法在这些地区的推行一直不太顺利。
虽然同样的话他以前听人说过，但是能说得如此透彻的人，赵简还是第一个。
这师徒之间的无疑对话，竟然解答了困扰祖龙多年的难题。
想到这里，祖龙也不再沉默，径直道：
“小子好见识！”
“那你倒是说说，这分封和郡县到底哪个好啊？”
赵简等的就是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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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他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
“赵简既不赞成分封，也不赞成郡县！”
“什么！”
“你这！”
王绾和赵老头同时发出震惊的声音。
“若是采用分封，一开始可能相安无事，但是数代之后，血脉关系渐渐疏远，天下势必再现当年诸侯争雄的局面！周天子一朝难道不是如此么？”
“若是采用郡县，短时间内倒是没有诸侯乱国的危险，但是各郡县的力量不均衡，恐怕还是难以镇住六国王侯旧人，最终功亏一篑！”
赵老头道：“那依你说，应该如何是好？”
赵简也不客气，直接回道：
“应该二者并用！”
“对于大秦所能掌控的领土，则采用郡县制，权力归于皇帝，由朝廷统一管理！”
“而对于那些大秦暂时不足以掌控的领土，则最好郡县与分封共同使用，极强我大秦在这些区域的控制！若是官府无法应付，还可以仰仗分封到该区域的皇子们！如此一来，双管齐下，才是治国安邦之策！”
赵老头也不甘示弱，再次问道：
“你这法子听起来倒是不错，只不过这一旦将皇子分封出去，将来要再收回，可就没那么容易咯。”
确实，这才是始皇帝最大的担心。
他不是没想过郡县制和分封制共同使用的办法。
但是考虑后分封制最终难以承受的结果，还是否决了丞相王绾的建议。
最终在李斯的建议下，大秦上下全部采用最彻底的郡县制！
而赵简只是个毛孩子，根本不知治国的难处。
正所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这同样是一个难倒祖龙的难题。
“这倒是也好办！”
“只需要规定好时间，比如以五年五期，诸位皇子轮流做王，不就可以了么？”
“如此一来，分封之地上，皇子三五年一换，谁都没法做大，谁都没法成王！”
“而皇子到了封地之上，因为时间有限，必然难以培植自己的势力！我大秦的权力和威严，也一并保住了！”
赵简说完之后转过身去。
只见赵老头再次呆住了，他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而此时王绾再也按捺不住，拍手称叹道：
“公子思虑深远！老夫佩服！”
“如今看来，公子之才学，举世也无双，我王绾何德何能，竟能成为你的老师....”
“惭愧啊惭愧...”
赵简连忙回应道：“老师哪里话，学生也只不过听了你的观点后，才有感而发而已。”
“况且赵简不懂事，大多也只是戏谑之言；这分封之事，关乎国家根本，岂可如此儿戏？”
王绾心情大好，举起眼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扶苏让他心事重重，胡亥让他心灰意冷，公子高志不在此，公子将闾无治国之才....
而赵简的出现，让这位老丞相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