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镇上居民皆早早起床,宛若赶集一般,吆三喝五,呼朋唤友,往镇外珍珠河畔小石广场赶去,要看威远镖局总镖头熊南熙与流云庄庄主顾冲的比试。起得晚的,来不及吃早饭,带着几个小馒头,一边行走,一边就水吃喝。有人笑道:“你如此仓促,不怕噎着么?”那人闻言摇头道:“若是晚了,哪里还有好位置?”陈青桐也在其中,微微摇头,叹道:“这等性命攸关的大事,在乡人眼中不过是一场好戏罢了。”不多时,来了擂台下面,见东边飘扬一面飞虎大旗,底下坐着威远镖局一众,熊南熙正色肃容,颇为凝重;西边有五色云彩的绣缎大旄,旗下站立一人,身材适中,不胖不瘦,三缕黑髯不长且顺,甚是端庄,乃是流云庄庄主顾冲。陈青桐忖道:“倘若果是泰山派无飙道人与孟中、孔池策划的阴谋,他平白受此冤枉,可是无辜之极。”
稍后见一位道人来到台面中央,那道人鹰目尖鼻,倒挂细眉,脸色微黄,唇上八字,颔下一撮山羊胡须,大声道:“今日威远镖局与流云庄比试武功,特请贫道主持裁判。所谓拳教无情、刀枪无眼,高手过招,难免会有死伤,无论哪方如何,新旧老帐尽皆一笔勾销,日后决不可再以此为由,寻衅挑斗。”教身旁一个少年道士出来,正是孔池,看他双手各垂一生死状,遍示群人,然后退下。
台下有人叫道:“这主持裁判之人,定然德高望重,你是哪一位?可当得如此重责?”台上道士干笑一声,道:“你莫非是外乡来客?若是这泰山脚下的居民,见我模样,便该知我身份。”稽首道:“贫道泰山派无嗔。”台下那人叫道:“我便是本地土人,平日上山烧香极少,自然不认得你。自从你们再将一半泰山划为自己私家花苑,不许民众游玩,我更是上去得少了。无嗔道人脸面一红,不再搭理他,咳嗽一声道:“请熊总镖头与顾庄主上台。”
熊南熙走前几步,望着顾冲,怒道:“血债血偿,你们杀我镖师,夺我宝货,此仇若是不报,枉为君子!”顾冲冷哼一声道:“你不分黑白,不辨善恶,看似雄壮的大汉,却生得一幅软耳根,任凭别人挑拨唆咄,其实也是个浑噩糊涂之人而已,算什么豪杰?!”熊南熙怒睁圆目,忿然之极。无嗔道人道:“生死相搏,贫道也无话可说。”退入台后。
但见台上熊南熙双臂箕张,一掠丈许,骤然施展出绝户掌中的杀手,向顾冲背心便抓,顾冲怒道:“姓熊的,欺我太甚!”身躯一矮,嗖的一拳向熊南熙胸膛打去,熊南熙一掌拨开,两人风驰电掣般的斗将起来,拳掌起处,全带劲风,台下众人见了,个个鸦雀无声,目不转睛地望着。
这两人一个是神拳无敌,一个是铁掌无双,斗了半个时辰,不分胜负。两人斗到五十招开外,忽听熊南熙连声大吼,拳如雨下,顾冲步步退让,脚步蹒跚。台下登时不少人大声叫好。有人道:“熊南熙不过仗着身强力壮,想一鼓气把顾庄主打倒。可是顾庄主也绝非庸手,这几招解拆得非常巧妙,他的看家本领风雷八卦掌乃是武林中一等一的掌法绝学,你不见他的掌法步法丝毫不乱么?”
陈青桐在台下细看,果见顾冲脚踏八卦方位,虽然连连避让,身法掌法却是丝毫不乱,沉稳之极,掌风过耳,隐隐挟有风雷之声。刚才说话那人的同伴道:“我久闻顾庄主的风雷八卦掌中有一种专解强敌攻势的反攻掌法,却从未曾见他用过。不想大饱眼福。”另外一人又道:“快看!快看!这样的拳法你若错过,今生就再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了!”两人都不再说话,凝神观看,只见台上形势又变,顾冲一声长啸,双掌疾击,掌影翻飞,滚滚而上,这回轮到熊南熙连连后退了。
刚才那人又说起来道:“姜是老的辣。熊南熙武功虽高,终究不是顾庄主的敌手。”他的同伴道:“要分胜负,那还早呢!”但见熊南熙虽然后退,拳法也丝毫不乱。原来熊南熙经验非常丰富,强攻不下,立刻变招。将七十二路大力神拳,使得风雨不透!顾冲掌法虽然凌厉,却也攻不破他拳风布下的铁壁铜墙。两人斗了一百来招,兀自不分胜负。蓦听得熊南熙和顾冲齐声大吼,熊南熙“砰”地一拳,打中顾冲肩膊;顾冲的风雷八卦掌一掌,也扫中了熊南熙腰骨,两人各运内功抵御,斜跃三步。
熊南熙武功高强,拳拳生威,声势骇人。顾冲虽横练工夫比不上他,但风雷八卦掌和大力鹰爪功炉火纯青,轻身敏捷,又更胜熊南熙。陈青桐听得旁边有人道:“顾庄主虽不苟言笑,平日里又严肃之极,但素来乐善好施、救济贫困,与熊爷一般都是好人。如此的两个好人,怎会非要分个你死我活?”却是一个老妇人。她旁边一个大嫂低声道:“我才不信顾庄主会为了区区一颗明珠,就去夺宝杀人。”又有几人唉声叹气。
陈青桐暗道:“熊总镖头为人豪迈,那顾庄主我虽不认识,但听大伙儿的口碑,也绝不是什么坏人。是了,我读了许多年的圣贤书,多少也懂些道理,怎可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但危难之时却唯唯诺诺、袖手旁观?我该上去阻止二人决斗,避免酿成恶果,后悔莫及。只是她们说得不错,我该想个合适的法子才好。”见台上二人越斗越烈,双方皆是渐下重手,恨不得下一招就取了对方性命,不禁焦急万分,有意无意瞥去,见无嗔道人背后,一个青年道士或是内急,匆匆走向广场背后茅厕,顿时闪过一个念头,拨开人群,随他进入其中。
那道士宽衣解带,正自惬意,陡然觉得颈脖一凉,有人沉声道:“休动,动一动,便要你变成死人。”这道人唬得魂飞魄散,颤声道:“你,你要作甚?”原来是陈青桐拔出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陈青桐嘻嘻一笑,道:“我借你的道袍一用,你是借还是不借?”道人吓得半死,道:“借又怎样,不借又如何?”陈青桐闻言,哭笑不得,忖道:“也不知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如此明显,还用我说吗?”嘿嘿一笑道:“若是借了,不伤你半根毫发;要是不借,我这一刀下去,能不能够活命,就得看你和阎王爷交情有多好咯。”
道人吓得屁滚尿流,道:“大爷,我与阎王爷交情极其浅薄,你这一刀要是下来,他断不肯轻易放我回来。道袍你要是喜欢,尽管拿去就是。”不敢转身,背对着陈青桐,三五下除下道袍。陈青桐一把接过,套在身上,又拔下他的发簪,给自己头上的束髻插上,略一收拾,活脱脱便是一个道人了。他眼睛一转,一手按着匕首,另一手从怀中掏出糯米饭团,逼迫道人服下。
那道人吞咽入喉,觉得甜腻,惴惴不安,道:“大爷,这是什么?”
陈青桐笑道:“我怕你不老实,待我出去之后就要大声叫嚷。本想将你打昏,但看你方才如此听话,终究不忍下手了,于是给你服下一颗‘噬心丹’。”那道士毛骨悚然,哭丧着脸道:“大爷,果真如此,你还不如一棍子将我敲昏呢?”陈青桐笑道:“你放心,只要你安静一些,待我办完事后,自然会给你解药。不知你可介意?”
道士道:“性命第一,贫道并不介意,只是只是你何时才能办完事?”
陈青桐笑道:“你且到蹲坑中去,将小门关好,不得出来。半个时辰之后,我将解药放下,你自己取去。”这道人莫敢不从,乖乖进入蹲位,低头无语。陈青桐暗暗好笑,替他将小门关上,收了匕首揣回腰间,走出厕去。
他化作道士,依旧隐匿于人群之中,只待熊南熙与顾冲争斗危急,便要纵上台去捣乱。却听得有人哈哈大笑,道:“周兄弟,我又错了。”另一人哼道:“你错什么了?”先前那人道:“我本以为你是天底下第一的脾性暴躁、蛮不讲理之人,不想到了此地,方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威远镖局的熊老爷,武功不及你,但偏执倔强,比你还强上三分不止。嘿嘿!那流云庄的庄主分明清白,什么都没做过,反倒被人陷害,偏偏被认是幕后真凶,任凭其百般解释,终究无用呀!”熊南熙闻言,愕然一怔,颇有不悦,暗道:“是谁替顾冲开脱?”思忖间,拳脚一慢,露出破绽,真被顾冲一脚踢中小腿,一个踉跄,几乎摔倒,急屏气凝息,集中精神,小心应付。
另一人道:“狗屁,狗屁,我铁臂熊周通最是深明大义,精通人情世故,何时变得不讲道理了?”陈青桐一惊:“铁臂熊?难不成是周通么?他如何到了山东?”
正在这时,只听砰砰两声闷响,顾冲与熊南熙再互换一招,两人各自分开。那周通大声道:“还不曾见识分晓呢,就这么不打了?稍后便当如两条疯狗,冲上去将各自咬个遍体鳞伤才对嘛,哈哈!”熊南熙正欲进招,勃然大怒,顾冲也沉声道:“无嗔道长,请来你来裁判,骚扰闹场之人,你管也不管?”无嗔道人走前几步,来到台边,拂尘一掸,稽首一礼,道:“哪位朋友说话,何不出来一聊?”
周通分开人群,纵身上台,道:“是我铁臂熊周通!你不曾听过我的名字么?”无嗔道人心头一凛,暗暗忖道:“这个魔头为何到了泰山脚下?”只见周通手指一人,道:“他叫袁伯当,即是我结拜兄弟,却又是我极大的仇人和冤家,绰号‘百剑一笑’。对了,此人原本叫做‘百剑一笑’,只是被那江南大侠樊英吓破了胆子,虽然侥幸保全性命,毕竟再也笑不出来了。”陈青桐曾见他与袁伯当斗得甚是激烈,关系称不得融恰,因此相互调侃嘲弄,也在意料之中。如今他二者虽然武斗已息,但彼此文攻未歇,由江南一路走来,想必也不知拌了几千句几万句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