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桐心中大喜道:“请问前辈,此谷在何处?”顾青山摇头道:“这个老夫倒是不知。这位身份神秘之极的武林高手最后现身江湖,却是在两年前。当时铁掌帮帮主杨虎啸始乱终弃,因为欢喜一个粉头,听其唆使,狠心将糟康妻子休弃,铁掌帮名头非小,因此此事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后来被此人知悉,便约他月圆之夜到杭州西子湖畔决斗,替那位糟糠之妻讨个公道。杨虎啸固然理亏,但他成名已久,自恃武功,便带了师弟‘毒砂掌’淳于玄赴约。二人争斗情形怎样,外人无从得知,只是第二日,杨虎啸便横尸水中,浑身被水浸泡,早已浮肿得无法认清面目,一命呜呼了。他的师弟淳于玄不知因何,竟也因此变得头脑糊涂,状若白痴。若有人问当日情景,他便大发疯癫,见人便打,见人便咬,直与疯狗无异。”陈青桐听到这里,不禁啊了一声。顾青山道:“你认识淳于玄?”陈青桐道:“曾见过一面,如老前辈所言,那人果真有些怪异。”顾青山点头道:“从此以后,那位高人绝迹江湖,再也无人知他消息。外界传说,他隐居红叶谷中闭门封剑,从此不问江湖中事。他手段狠辣,自隐居后果然也没人敢去他门上叨扰,以他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情,上门去找他的麻烦,可不就是自己活得不痛快、想要找死了么?”陈青桐暗道:“想必这位高人本是女子,否则天下负心之人极多,有男有女,为何只找男子的麻烦,却放任红杏出墙之妇?”只听顾青山道:“老夫要去山东访友,天色已晚,我知道前面有一个往来商人自营的一个‘驿站’,我与小兄弟一见如故,不如我们一道前去投宿如何?”
陈青桐道:“恭敬不如从命,请问这位姑娘可有去处?”
那女子擦干了眼泪,道:“我家在辽北,离此千里万里。”顾青山道:“你一个女子孤身在外,小心为上。你若信得过我们,就跟我们一道走吧。老夫去完山东,正要去辽东看望我门下一个弟子。”女子喜道:“如此拖累老爷子了。”顾青山道:“无妨。我们走吧!”陈青桐取了马匹和行李包袱,三人一道上路,过不多时,果然在山坳间望见炊烟袅袅,三人近前,果然是一座简便的驿站。顾青山道:“金宋交兵,往来客商安全无着,因此在此山坳中营建了这所驿站,往来歇脚。只是驿站中简陋,不知你们两位过不过得惯?”
那女子道:“我从小到大,也是苦出来的,但能遮风避雨,我就没事。”陈青桐也道:“我在山中露宿也是要休息的。请问姑娘尊姓大名?”那女子脸红了一红道:“我叫林姑。”顾青山笑道:“这名字好,清秀得很呢。”三人边走边说,走进驿站,一问才知,驿站住满了往来客商,只剩了一间小房和一间大房。陈青桐先给了房钱,把两间房都要了,在驿站中草草吃了些东西,各自回房。林姑和陈青桐用大房,顾青山进了小房。陈青桐和林姑进了房间,拱手道:“男女杂处,本不合礼数,此处荒蔽,姑娘就请将就一晚。这张床就留给姑娘休息吧,我坐在椅子上休息休息就好。”林姑淡淡一笑道:“我一个女子都不怕,你倒怕什么?我年纪比你还大呢,还有,你看我是女子不便么?”陈青桐道:“只怕人家嘴里的闲话,有伤姑娘名节。”林姑一笑道:“你今年有二十岁了吧?我三十一岁,比你痴长几年。若是在我辽北老家,女孩儿成亲的早,只我这年纪,便是儿子,也跟你差不多大了。”陈青桐哭笑不得,道:“那还是姐姐睡床,我在椅子坐着就行。”见林姑不肯,正色道:“姐姐若是不肯答允,我可不敢请姐姐留下。”林姑见他执拗,只好答应。当下分头收拾。陈青桐余光见着林姑在蚊帐中脱衣,肤光如玉,身形玲珑剔透,登时脸红耳热,暗道:“明日万不可再和她同处一室。”
半夜时,陈青桐运起钟梓玄传授的法门调息打坐,忽闻“叮当”数声铃色声从窗外传来。那声音轻而不脆,若隐若现,他回头一望,但见林姑沉睡正酣,也不敢惊醒她,蹑手蹑脚穿了鞋走了出去。却听黑暗之中,又是一声轻响。陈青桐狐疑不定,暗道:“莫非是贼人?”顺手摸起门闩,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铃声若响,他便循声摸索,走开几步,悄无声息,一时不知所措,踌躇一间,铃声又响,便似故意引诱一般。陈青桐来到驿站之外,但觉夜风清凉,月色之下,铃声如魅,听来倒有几分诡异。四周空无一人,只听山风呼呼作响,陈青桐心头暗道:“想是有鬼么?无知的鬼物,我倒是不怕。”默默念诵佛经,皆是正道浩然、百鬼趋避躲闪之类。蓦然觉得一阵幽香传来,耳旁似有风声,转头望去,却是一朵雪白的花瓣,自半空飘然落下,轻轻落在自己肩上,不觉释然,莞尔道:“原来是小小的一片花朵。”蓦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里离山头甚远,四周平地,此花从何处而来?”一念之想,登时心中发毛,双手紧握门闩,掌心之中冷汗涔涔。
片刻只听叮的一声再响,如丝弦弹拨,陈青桐道:“是谁装神弄鬼?”话音方落,又有几片花瓣飘落。陈青桐抬头一望去,不禁大吃一惊,看见在那驿站楼顶之上,站着一个白衣女子,恍惚之间,衽袖飘飘,面目身形,一概模糊不清。陈青桐吓了这一跳,抱拳道:“这位姑娘,此刻已然三更,你就算有登高远眺之好,也不该半夜爬到屋顶上去罢?”
那女子答非所问,幽幽叹道:“我非人,乃是索命的鬼罢了。”陈青桐闻言,反倒不怕,呵呵一笑道:“姑娘,你便自认是鬼,那也由得你。只是你半夜摇铃,实在扰人清梦。”那女子冷冷地道:“笑话!我就是半空的游魂,飘逸逍遥,如何在你的眼里,却成了孤魂野鬼了?可见得人不读书,就不识清雅、难辨精致。”撒下几片花瓣,又道:“我这是招魂铃,不晚上摇,难道倒要白天来摇不成?”似乎有意与他为难,又将手中的铃铛摇晃几下,甚响甚急。这般赌气,身上那几分鬼气顿时荡然无存,反如一个邻家小妹,任性淘气一般。
陈青桐暗暗好笑道:“鬼若都似你的这般脾性,那可就好玩得很了。”朗声道:“上仙说得也有道理。只是你摇铃也罢,却不该到处播撒花瓣,实在有碍整洁。”白衣女子又冷冷地哼了一声道:“鬼便是鬼了,什么上仙?不过说你两句不读书罢了,却变得这般文绉绉叫人肉麻。我随意乱扔花瓣又怎样?一夜风吹,天明之时,你还能在地上看见半点它们的影子?”陈青桐困意渐浓,抱拳笑道:“是,是,我错了。请教姑娘高姓大名?”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道:“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吗?我偏不告诉你。”陈青桐碰个软钉子,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不敢打搅姑娘夜游拈花的雅兴,自去呼呼大睡,就此告辞。”打个哈欠,往舱下走去。
第二日,林姑早早起来,道:“恩人睡得可好?”陈青桐想起昨晚之事,甚觉有趣,道:“还好。”却见顾青山来敲门,道:“小兄弟,外面出事了,你跟我来看看。”陈青桐愕然,心中好奇,也顾不得早饭,便与他出门到了驿站广场之上,但见众人蜂拥一团,指指点点,或惊疑,或揶揄,陈青桐抬头一看,登时哭笑不得。但见昨晚那白衣女子所站之处,吊着一个男子,上身赤膊,双手倒剪,口中塞着一个核桃,支吾啊呀,胸前挂着一条纸符,上写“我要偷”三字。众人各自奇怪道:“这写话儿,如何只写一半?他要偷什么?”议论纷纷。有人笑道:“你看他衣裳褪尽,只穿一条裤子,自然是偷人了。”言罢,清风吹过,将那纸符掀转一面,赫然“翠胭脂”。众人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偷盗迅示,要得什么翠胭脂?”顾青山飞身而起,横掌一挥,吊着那人的绳子登时断裂开来,那人噗通一声掉下,尘土飞扬,半天也爬不起来。陈青桐上前将那人口中的核桃取出,问道:“兄台,为何这等狼狈?”那人惊魂未定,喃喃道:“我可活着,我可活着?”待驿站掌柜取茶水喝了,那人心神稍安,破口骂道:“他奶奶的,这驿站有鬼不成?老子起来小解,撒到一半,被人从背后放倒,醒来之时,便挂在这楼顶屋檐之上,口中又被堵塞了硬梆梆的东西,不能言语,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众人啧啧称怪,道:“这处驿站自建始,可从未碰见这样的蹊跷事!”却听一人嚎啕大哭,捶胸顿足,好不伤心。众人惊问缘故,他道:“我便是翠胭脂的主人。此物出于苏州绣云轩,乃是稀世珍品,被贼人盯上,那可如何是好?”有人道:“一定要找出这个贼人。”众人道:“不错,他既不是天上的飞鸟,必定还在这驿站中!”要知那驿站背后乃是无路可去的茫茫丛林,前面只有一条路可走,驿站外门晚上是关着的,门户粗壮,用的都是一人抱的大树加工而成,半夜逃走,只怕不易。
那驿站上下共有三层。其中一人道:“贼人长得什么模样?你我大家皆未曾见识,怎能识别?”又有一人道:“不错,而且此刻没有失物旁落。既然无有赃物,便将驿站搜个底朝天,也一样不能捉他贼赃。”掌柜的脸色一变,道:“不好,我们都出来看热闹,房中空虚,若是贼人乘虚而入,岂不糟糕?”此言一出,好似往水里扔了一块大石头,顿时掀起轩然大波。众人皆道:“不错,不错,快回去查看!”纷纷往各自房屋奔去,莫不惊慌失措,稍时便听得有人号啕大哭,叫道:“这是哪一个天杀的,将我荷包偷去,一文也不曾给我留下。”后面有人道:“你哭什么?荷包不是系在你的腰后吗?”那人依言摸索,果真如此,不觉羞愧,喃喃道:“我只顾看待桌椅厨柜,偏偏忘了自己早已将之随身携带。”众人哈哈大笑。出此消笑话,各人检视更为仔细,好在物什完好,并无遗失。
白日无恙,到了夜间,陈青桐无论如何再不肯与林姑同在一房,道:“今日我与顾前辈同住一室,以免姐姐尴尬。姐姐一人住在这里,别忘了将门户闩好。”林姑无奈,道:“如此便托弟弟之福。”陈青桐道:“我站着能睡,坐着也能睡,随意可为。这床正合姐姐用。”林姑大为好奇,道:“站着也能睡么?兄弟你睡来我看。”顾青山正好来找陈青桐,听了呵呵一笑,抚须道:“能睡的,只是这法子可不好学。”陈青桐精神尚好,便提了一壶茶,到顾青山房中闲聊。三人高谈阔论,什么奇风异俗、江湖纷争,种种故事,皆是兴致昂然,更无睡意。林姑也凑了过来,说些辽北雪漠、苍莽风景之事,各自兴味则浓。
到了二更,各人这才罢谈,各自安歇。陈青桐出门小解,正往回走,忽然听得左近似有动静,急忙蹑手蹑脚过去,偷偷一看,却见驿站角落之中,一名蒙面的白衣女子一手挎篮,一手执刀,正迫驿站掌柜的脱衣服。那掌柜的又急又怕,哭丧着脸将长袍脱了,递给白衣女子。那女子哼一声道:“臭男人的衣物,也是臭烘烘的,给我作甚?”喝道:“裤子也脱了!”掌柜的大惊,颤声道:“姑娘,昨日将人吊在楼上、口中塞核桃的就是你?”
白衣女子一笑道:“是我你便待如何?难不成你想为他报仇么?”掌柜的连道不敢,哀求道:“昨夜他只脱了上身,裤子却不曾动,我是好人,你就饶了我吧!”白衣女子长刀一摆,道:“你若不脱,喀嚓一声,剁了你的驴头。”寒碜碜刀光雪白,只唬得掌柜的心惊肉跳,只好除去长裤,却将里面贴身的内裤也降下几寸。女子骂道:“狗才,你敢轻薄于我?”
陈青桐躲在一边,再也按捺不住,站起来怒喝道:“无耻女子,怎敢如此轻薄大胆?”拔足跑来。那女子嘻嘻一笑,道:“女子劫男,那也是异性相吸,你急急跑来阻我,莫非有断袖之僻?”陈青桐大怒道:“口不择言,胡说八道!”却看她将掌柜的推开,揶揄道:“他要你,我便不要你了。”掌柜的惊魂未定,转身就逃。女子道:“你的衣服不要了么?”轻轻踢出一脚,那外袍在地上滑出,掌柜的哪防得许多?扑通一声,摔个跟斗。陈青桐喝道:“你究竟是谁?”女子嘻嘻笑道:“我偏不告诉你。”拔足就跑。陈青桐哪里肯舍,提棒就追。
那白衣女子步伐不快,却极怪异,每每陈青桐伸手要捉她时,手去处却如触风探雾一般,她轻轻一闪便闪了出去。陈青桐暗暗惊奇。白衣女子笑道:“你如此费力,穷追不舍,以为能逮住我么?”陈青桐又气又急,脚步加快,目光不知不觉往她脚上看去。初时迷迷糊糊,不能分辨清晰,渐渐似乎看出端倪,不知不觉之间,忽生模仿之意,倏地两脚相绊,一时拿捏不住,扑通摔倒,额角触地,登时眼冒金星。白衣女子噗哧一笑,转身回来,轻轻道:“这位大侠,我若是将你也剥去衣裤,吊在那桅杆之上,岂非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