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刑魂之境。这个地方有着绝对的寥落辽阔,辽阔到天荒地老,寥落到天虚地无。除了连绵不绝的山,就是一望无际的荒野。
我住的地方就在数不清的千山万峰之间一个毫不显眼的小山坳里,是一片七扭八歪的房子,都用稻草黄泥木头搭建而成,我觉得,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当然,也有好几处修盖比较精细质量比较上乘的住所,那些都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山坳的入口竖着一块标志地盘的石碑,石碑也很残破,不过上面的字却还是遒劲有力,三个字,“黑白道”。
“黑白道”的主人叫龙蘑菇,东北人,大约是为了表示对生前那一片白山黑水的留恋,他很自然的把属于自己的这片堆垃圾放烂货的地方叫了如此文雅的一个名字。和我们这些货色们相比较,他是个地道的土豪,而和其他道的主人们比,龙蘑菇只算是一个不入流的伪土豪。这点,我是后来才日渐明了的。
此刻伪土豪龙蘑菇正和真少爷阿枫站在那块刻字的石碑前,显然龙蘑菇对石碑的日渐残破很是不满:“败家的玩意儿,这石头才换了几天就破成这样了,买卖是越来越不好干了,下回出去一定整块硬实的回来。”
来自锦绣江南的阿枫不置可否,他用自己如同女人般的水嫩白皙手指在那几个字上画了画:“虽然吾写的字这么好,侬也不能这么浪费吧?”
那字是他写的,写的确实的不错,不过,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不当吃不当喝的,阿枫是我们中间学问最高的一个,据他自己说,是读过研究生的,而且还是上海最好大学的研究生。
看见我和二阿哥灰头土脸的回来,龙蘑菇冲我伸手,我瞪他一眼,从身后拿出一捆钱放在他手上。
龙蘑菇也没有看,直接揣在了口袋里,他胸口永远挂着一个硕大的口袋,那口袋几乎垂到了膝盖,里面放着他的所有家当,龙蘑菇说这个口袋是个宝贝,有个名字,叫“金银包”,听着就这么多豪气。装起钱之后,他继续表示着对石碑的不满。
阿枫却阴阴的说:“无聊哥,侬今天这个钱可是给的少了呀。”
我点点头:“我们比不了您,只好下回补,等领了幽养多补,今天还是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一个老头儿,老帮子浑身上下就这么点钱都给我俩抢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黑白道’方圆迷失的半游魂越来越少了,抢点钱太难了。”
龙蘑菇冲我摆手:“穷墨迹啥,扯这些没用的,知道欠着就滚犊子。”
对于龙蘑菇的轰赶,我们毫无感觉,前面不远就是暂时属于我们的地盘,能叫成院子的一围土地,还有那堆破烂房子其中的一间。
房子前面的空地上堆满了稻草,土地也很松软,我的几个弟兄就像几头猪一样横七竖八的躺在里面,这时候的阳光比上午温暖了许多。
这里十足的是一个叫花子窝。
二阿哥很青春的冲他们打招呼:“我们两个回来哒。”
没用人搭理他,这堆枯草里的这堆货甚至都不用正眼看我们。
苏打水把一只肥腻腻黑乎乎的腿搭在了郭大饼的腰上,苏打水是个个子小的像是没有长开的家伙,是买双靴子就省下买裤子的主儿,他似乎睡着。
郭大饼用个破草帽遮挡着脸,一个奇怪的腔调从帽子底下发出:“无聊,这都晌午头里了,你不饿俺们还饿呢。”
苏打水晃了一下就给了郭大饼一脚骂道:“咦,恁个信求,我以为你睡着了,吓我这一跳。”
山东佬郭大饼和河南佬苏打水,斗嘴和打闹里结成的情谊,据说曾经是同学,还喝过血酒拜过把子,同生共死的话说的热烈,做的竟然也热烈。后来经过证实果然是同学,他们两个在一个地方买的文凭。
我也没有搭理他们两个,真心的有点累,院子一角落是一棵枝叶很凋敝的小树,树下有两把能靠着坐的椅子,现在椅子上躺着两个货,我走过去拍了拍其中一个瘦干巴的货:“让让,我也躺会。”
他翻了我个白眼,一副蛮不情愿的神情,却还是向旁边挪了挪,我也很瘦,可以和他挤在一起。
另外的躺椅上躺着一个年岁比较大的家伙,他手里握着一个茶壶,我知道那里面没有茶水,这老家伙已经断茶水很久了。云南佬茶里王,是我们这堆货里年纪最大的,五十八岁,他有着打结的长胡子和两颗麻将牌一样的门牙。他姓王,经常和我们吹嘘自己对茶艺如何的登峰造极,那就是如同是泡在茶叶里长大的,所以我们叫他叫茶里王,我们喜欢这个名字。
和我挤在一张躺椅上的是来自皇城根儿下的黄顺子,听说祖上是皇族做事的,所谓的什么内廷行走,带刀护卫,不过从来没有货信,连二阿哥这样没用脑子的货都不信。因为他除了名字有点黄,这幅尊荣实在和皇族工作者后裔不挨边。用茶里王的话,干瘦的像根油条,说是皇族都给皇上丢脸。我要和他挤挤的另外原因,就是他还穿着很干净的衣服。
黄顺子说:“无聊你丫今儿出去一个上午,遇到女货了没有?”
黄顺子的舌头很长,可以舔到自己的鼻子,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利索如打枪散弹般的语言。
我叹口气:“得了你,我有那个本事去有女货的地盘么,就遇到一老梆子,穷的很,抢的那点钱还不够给东北佬保护费呢。”
茶里王叹的气比我还深邃:“这都三个多月了,唉,我真后悔啊。”
我愣了一下,三个月了,唔,我都过的没有什么感觉,看来在我们这堆货里面茶里王是唯一一个除了我之外把时间记得如此清楚的,虽然也没有什么用。
茶里王的这句话仅仅的引起了我的沉思。
二阿哥席地坐在茶里王旁边:“王老爷,有扎事我一直搞不懂,恩南噶国大年纪哒哦还跟我们细伢子一样想不开咯?”
我急忙揭开他的伤疤,却还装出正色的纠正他:“小鬼头,你那不是想不开,你是傻缺,用你们湖南话说,你那是宝里宝气,你在我们这堆里挨个数数,谁有你死的憋屈?”
茶里王摸着二阿哥的头:“无聊,别这么说孩子,他还小。”
二阿哥的话似乎比午饭更有吸引力,苏打水和郭大饼也从草堆里靠了过来。
苏打水说:“王老爷,俺弟兄俩也怪好奇里,你咋说也半截子入土的人啦,顺其自然死了就算了吧,咋还自杀呢?”
郭大饼跟着起哄:“看来今天这午饭也没有着落了,王老爷,把你那不开心的往事跟俺们说说,俺们也开心开心呗?”
茶里王翻着白眼:“你们想听,老人家我还不想说呢,凭什么我要把往事讲给你们听呢,让你们听笑话,哼。”
郭大饼看来心情不错,他笑嘻嘻的:“王老爷,我们的往事可都说过给你听了呢,你也太藏着掖着了吧?”
二阿哥首先雀跃:“要得要得!有故事听哒有故事听哒。”
我打个哈欠:“听故事?故事还没有把你害惨么?小命儿都没有了还听呢。”
黄顺子和我站一组:“都丫挺的是闲的,死都死了还说个屁呢,蛋疼。”
郭大饼指着我的鼻子说:“无聊,你真是无聊,好容易有个话题你就泼冷水,那你给俺们做饭去。”
苏打水指着黄顺子说:“黄三爷,恁别跟着无聊扬土,好歹你也是伪皇族的,别给你们宦官门第的祖先丢脸。”
我呸了郭大饼一口:“你怎么不去门口问问龙蘑菇是为什么死啊?”
茶里王却悠悠的笑了:“年轻人们,谁说自杀就一定是不好的事呢?”他伸出还算是肉呼呼的手指点着,“你,你,还有你,那你们为什么都要自杀呢?”
二阿哥似乎每每提起这个就对自己的冲动万分的懊悔,他又一次用不可原谅自己的口气恨恨的说:“老子是要克清朝呢,清朝晓得吧!哪个晓得人死噶哒是来国扎该死的角落弯里咯。”
黄顺子鄙夷加奚落的哼道:“清朝,就你这样子的还想去清朝?我清你个草,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二阿哥垂头丧气的离开。
苏打水说:“看来王老爷死的还挺乐呵,这个经验更要分享分享了,省的我们哥们来世再想不通的时候也好有个借鉴。”
郭大饼说:“去他娘的下个轮回,老子来世就是当小猫小狗,也不当人了。”
查理王摇摇头:“别不惜福,等当真让你们做了猫狗,你们也不乐意。”
我早已经不关心茶里王这老家伙究竟为什么自杀。对于我身边的这些聒噪的灵魂,我也懒的搭理,我什么也不关心。
我冷冷的说:“别没劲了成么?都死了怎么还那么多闲心呢,我说你两个死玻璃,刚才还饿的有气无力的,现在怎么亢奋起来了?”
对于我叫他们玻璃,郭大饼和苏打水倒是丝毫无所谓,反正他们两个腻歪的也跟玻璃差不多了,郭大饼还恬不知耻的纠正我:“无聊,你说的不对,现在谁还用玻璃这么老土的词,记住了,俺们是耽美,耽美知道不?”
黄顺子白了他们两个一眼:“我看是蛋美,什么玩意,离老子远点。”
苏打水顺势倒在郭大饼怀里摸着郭大饼脏兮兮的脸:“大饼,爱老虎油。”然后又去摸黄顺子:“顺子哥,唉老虎油吐。”
黄顺子立刻啐了口唾沫:“爱老虎油呸!”
苏打水很灵巧的闪开了黄顺子的唾沫扭捏着:“你个信求,脏不脏?”
郭大饼很严肃的说:“黄三爷,咱不爱归不爱啊,你可不能用屁崩俺们。”
苏打水立刻给予了纠正:“亲爱的,你可别美化咱们三爷了,这哪儿是用屁啊,这汤汤水水的,打点卤就能肥田了。”
我哈哈的笑,不是因为开心,只是无聊。
茶里王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