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研心中虽气，可是慧明已经服软，这该谈的正事还是只能继续谈下去。
毕竟码头那边是真有几万张嘴正等着吃饭呢！
他又退回了房间，不慌不忙的跪坐在慧明的对面。
“佛既然心痛，法师打算如何让佛心不痛呢？”
现在就到了讨价还价的时候了，反正赵研刚才已经喊了五十万斤粮食，慧明不管如何还价，肯定都是以这个价格作为基准来还的，都这种时候了，他就算脸皮再厚，也不敢开口说五千斤吧。
慧明直起了身来，和尚真的两眼含泪，痛苦万分的样子。
“老纳对流民遭遇感同身受……”
慧明又想东拉西扯了，看样子在还价之前，还想先卖个惨。
赵研真是恨不得跳起来直接给他脸上一脚，这都是修的什么佛啊，都修到钱眼里去了！
他直接打断了慧明后面的话：“住持如此大度真是我流民的福，本县这就让他们过来住在贵寺，大家正好贴近了感同身受！”
慧明尴尬的脸都涨红了，他的话都还没有说完呢！
现在他是真明白了，他平时用来忽悠一般人的办法，对付赵研非但不会有用，甚至还会自取其辱，因为他根本就是一个不懂礼貌，更不讲道理的流氓！
和一个流氓卖惨，终究是自己着像了。
“可是敝寺是真没有五十万斤粮食，何况寺中还有一千多僧众。”
赵研冷冷的道：“没有粮食你可以拿铜钱折算，至于你担心寺里僧人太多，就更不是问题了，你可以让他们去我那边，码头那边宽敞，别说你这里只有一千多个僧人，就是再来一万僧人，我那边也住的下。”
慧明目瞪口呆，他现在是彻底没话说了，今天这一场对话，他从一开始就输了，输的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甚至这少年，都不给他辩解的计划，话说到这里，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慧明无奈长叹：“赵县令这是真不打算给本寺一点活路了么？”
赵研摇头：“活路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就如江边的流民，谁给了他们活路么？”
“他们那是上一世作孽太多，才有了今世的轮回之苦，只有度过了今生的苦难，他们才得以解脱，往生极乐。”
慧明总算稍微的松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半天，这才终于说到自己的主业上来，他多少稍微有了一点底气。
说到佛法，慧明真没什么好怕的，佛祖可站在他身后呢。
赵研这次没有急着打断慧明的话，因为他已经明白，慧明就是那种要钱不要命，更不要脸的人。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种地步，还敢四处支支吾吾的找借口来敷衍自己，甚至都不直接的还个价，想从他的嘴里硬抠出来粮食，肯定不容易了。
他干脆也不说话了，招手让冯阿猫在自己身边蹲下，他就当着慧明的面，在冯阿猫的脑袋上抓起了虱子。
慧明看的尴尬难明，可是今天这一仗关乎广缘寺的基业，他愿意要打，不愿意也得打。
慧明端正了坐姿，眼观鼻，鼻观心，立刻开始说起了佛门大道理来，以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感化这个无知的可怜人。
咔哒！
赵研把从冯阿猫脑袋上捉到的虱子用指甲壳摁死，清脆的爆响把慧明的话都打断了。
赵研嘿嘿轻笑：“法师既然说人生是苦，百姓轮回就是为了洗去身上的罪孽，好早日往生极乐，如此大好的机会，不如我去劝劝流民们让给广缘寺的高僧们，大家换换地方，你们去码头，我们来这里住，这样你们岂不是能更快的往生极乐了？”
慧明的身体都有些颤抖了起来，他入佛以来，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冥顽不化的人。
“施主如此藐视佛门，难道就真的不怕死后入了地狱道么？”
慧明被气的都只能用上威胁的话了。
这话对一般人来说，真的很管用，可惜赵研真的不是一般人。
他继续给冯阿猫漫不经心的捉着虱子，缓缓摇头：“我如今就生在地狱，为何还要害怕死后下地狱？”
“人间之苦，岂能和地狱相比！”
“大师你从地狱里来的？为何对地狱那般熟悉？”
“贫僧虽未去过地狱，可佛门经典记载详实，施主不信，但可去敝寺藏经楼翻阅，绝不骗人。”
赵研终于认真的抬头来看着慧明了，因为他突然对这位老僧有了莫大的兴趣。
刚才他光顾着追要粮食，实际上都没有和这位僧人正常的交流。
如此局面下他居然敢死活不松口，他的想法就真的很有意思了。
“大师可信佛？”
赵研这么一问，还真把慧明搞懵了，他不信佛他能是广缘寺的主持？
“老衲佛门弟子，潜心事佛，不敢不信。”
“那你觉得，佛是什么？”
“佛乃福德智慧圆满者。”
“既然是福德智慧圆满的人，他为何还要俗世的粮，俗世的钱？不知佛张嘴吃了一顿饭？伸手拿了一枚钱？”
“佛自不必在意钱粮，可事佛之人皆事凡胎肉体，自然还是要此间俗物的。”
赵研长叹了一口气，其实他倒还真想听听，佛门对人生奥义的解释，他其实也相信，佛门肯定有大智慧，没有大智慧，不可能兴盛几千年以后经久不衰。
可惜，佛门有大智慧，未必每个僧人都有大智慧。
眼前的慧明显然不是。
他失望的摇头：“我们人生于世，可能皆有佛性，可惜我们被物质的尘埃蒙蔽双眼，被肉体的欲望所支配，总以别人以为正确的标准来定义自身，总以身体的感受来定义福与苦，若非要说佛，可能佛住在基因中吧。”
“基因？”慧明自然不明白基因是什么。
“佛住在基因中，于是基因告诉我们，活下去，于是我们饿了吃饭，冷了穿衣，到了年龄结婚生子，因为我们的肉体会灭，但是基因不灭。”
赵研自己到是有所感悟的继续说着。
“而在基因之上，人们有了自己的意识，人们知道了过去未来，于是我们便想要更好的活下去，为此我们囤积自己根本吃不完的粮食，藏下自己根本用不上的钱财，穿上华丽的衣服，修建高大的房子，只是想要让我们活的更好。”
慧明胡子颤动，他终日念佛，有些道理终究还是很容易就想通的，不过赵研说的道理，他却总觉得云遮雾绕，好像是对，又好像是错，看不明白，又想不明白。
赵研抬头，目光看向屋顶：“而在这之上，我们其中有些人，超脱了生死的限制，他们想要追寻生命的意义，想要探究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突然看向慧明：“和尚！你活在这个世界上，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