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县码头的东北方江边，赵研他们把船靠在岸边，将点燃篝火的赫连蕊给拉上了船。
事情不但顺利，甚至顺利的都超出了赵研的预期。
整个沿江地区都乱了。
而在这片混乱之中，东方的天空逐渐泛白，新的一天就要来了。
赫连蕊上船后，一言不发的站在赵研的身边，她的内心波涛汹涌，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多想带领这些流民，直接杀进昆山县城里面去。
在那种疯狂的氛围中，她胸中的热血也被彻底点燃，活着，就要有一股热血，不然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好在她最后还是忍住了，她知道此刻疯狂容易，甚至真有可能打下昆山县城，可是打下来之后呢？
也和这些流民一样，等待着朝廷的反扑？
要么被屠杀一净。
要么被赶进江里。
就凭着这些破衣烂衫，面黄肌瘦，连走路都费劲的流民，能做什么？他们连昆山的县城都守不住！
甚至都不用陈霸先的京口大军过来，就是王僧智的吴郡人马，都能把大家给轻易收拾了。
田破军看天色逐渐明亮，昆山县的事情再没有任何悬念，他不由的催促道：“公子，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启程吧。”
赵研回头看他。
田破军的心情一样混乱，昨晚发生的事情跌宕起伏，感觉好像自己已经有一只脚在地狱，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偏偏最后不但没去成地狱，反倒是让昆山变成了地狱。
这里越是地狱，自然就应该早点远离这里。
毕竟太守交代的事情可还没有办成呢，再有什么差池，他真的没办法交代。
赵研长叹一声道：“放下绳子，放我们下去。”
“啊？可是太守的事情呢？”
“这里北上京口已经不远，你带着文书过去就成。”
赵研摸出了文书递给田破军。
“公子这是要做什么？现在昆山这么乱，万一你有个好歹，卑职万死难辞其咎。”
赵研却越发的淡然而从容，他对赫连蕊道：“把绳梯放下去。”
赫连蕊听的这话，仿佛打满了鸡血一般，瞬间就活了过来，飞快的跑去船边将绳梯给放了下去。
“这！一群流民值得么？”
田破军自然知道赵研要干什么，可他是真想不明白，赵研为何要这么做，家国大事面前，本来就摇摇欲坠，现在更是火烧眉毛了，他怎么还会有心情去管一群流民！
赵研原先也觉得不值得，所以他可以心安理得的利用他们，为自己的离开创造条件，可是现在，看着那疯狂的人们，歇斯底里，重回沉寂之后的彷徨和恐惧，摆在他们面前的路比昨天更加艰难。
很可能，真的是绝路！
都是人，不过都是碳水化合物堆积起来的生命而已，原本生来平等，可是活着活着，偏偏就是有了高低贵贱。
高贵的人死了，万世评说，可是低贱的人死了呢？
谁又在意过？
谁又高贵？谁又低贱？
赵研想到这里，抬头看向了西方大地，那个方向，有一个叫萧方智的人，是他这一路过来，拼了命想见的人。
可是现在，他突然没多大兴趣去见他了。
三年后你不是要死了么？
要死那就去死吧，反正不过是历史上的一片鸿毛，死了对天下，对整个人类，又有什么意义呢？
何况，你也该死！
谁让你的祖父和父辈们，眼里只有自私的权力，从来不在意黎民的死活！
赵研没有回答田破军的问题，因为没有必要。
他翻身就抓住绳梯准备下去。
昨日的练习终究还是有些过，没有用力也就罢了，一旦用力，一股子酸疼洪水而来，他差点没有抓稳直接掉了下去。
身边，一只小手瞬间抓住了他的手，这才让他的身形稍微在绳梯上稳住。
赵研看向赫连蕊，姑娘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真诚而美丽，其实她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就是真难得见她笑一次。
有了赫连蕊的护送，赵研顺利的下到了江边，他踩着江水，奋力的上到了岸边，他的身后，洪魁，赵婉月，贺炬延，贺祈，贺四狗都跟了过来。
他们未必明白阿郎这时候到底想干什么，不过阿郎都下船了，他们自然也不会留在船上。
田破军犹豫在三，终究还是决定先把信送去京口要紧，他在船上对赵研抱拳：“公子保重，卑职速去速回。”
赵研也不怪他，毕竟他也是职责在身，而且，他未必明白赵研所想。
他对田破军抱了一拳：“保重！”
战船很快退离岸向西北而去了。
贺炬延一脸苦瓜的站在赵研的身边，他和大家一样，下半身都湿透了，站在那里都不停的哆嗦。
“德牛，你到底想干什么？”
大家心里都有着一样的疑惑，即便赫连蕊心里万般欣喜，也还是有些不明白赵研要做什么。
赵研看着岸边不远处混乱的窝棚，以及这周围到处散落的粪便，骨头，还有一些没人要的破烂木头。
已经有一些一无所获的流民，拖着疲惫而虚弱的身体，行尸走肉一般的走回来了。
而在不远处的某个窝棚里，还有一声声婴儿无力的啼哭，如果这不是地狱，那哪里才是地狱？
“去做一个人应该做的事情。”
他说着大步向前，直奔码头。
如今码头已经彻底沦陷，流民中一些身强力壮的人瓜分了那里的粮食，甚至他们根本吃不了的情况下，就纠结了一些人在那里守着，不让其他人去瓜分。
流民本就松散，人人都只是想要活命，昨晚是这锅油早已经烧的滚烫，正好被赫连蕊这颗火星给点燃了而已。
但是燃烧之后，积压的怒气得到了释放，得到了粮食的人欢天喜地，没有得到粮食的人也没有了抗争的力气。
现在京口，吴郡都有兵马，就是近在咫尺的昆山县城都稳稳的立在那里，一旦他们缓过来，随时可以冲出来把这些流民砍了。
赵研想要救下这些人，必须动作快，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