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饥肠辘辘的众人随着老者来到寨子东侧的一处人家。
院子不大,却遍植一种金黄色的修竹,竹竿上斑斑点点,又增了一份神秘;院门正首三间草庐,正冒着缕缕炊烟;东西各有厢房若干,都收拾的干干净净。
踏进院门,有一位老妪正在井边在汲水,一连声的问道:
“老爷今日怎的回来得这么早,莫不是又遇上官兵抽税了?!”
“非也非也!”老者连声道:
“今日偶遇贵客,快快上茶!”
待老人将俊东一行延至屋内,打屋外进来两位年轻妇人,均是柳眉杏眼,峨髻高耸,各自奉着一盏茶盘,放下后也不做声,倒行而去。
这格局,直看得俊东瞠目结舌。数年前,自己身边游走的与这二位妇人何其相似,没曾想这荒村野渡,竟也有这般风流。
见俊东诧异,老者也不解释。只管掩上房门,叫景中取出宝镜,颤抖地捧在手心,喃喃道:
“神物啊!老朽此生能一睹风采,死而无憾啦!”
“先生可否道破玄机!”
老者摩挲良久,小心的将宝镜放在桌上道:
“各位小友,恕老朽眼拙,我观诸位器宇不凡,却不知为何奇装异服,又落到身无半文,无以自处的境地呢?”
景中略一迟疑,便将今日游览易水湖,遭遇瘸子一行的事情和盘托出。
老者听后连连点头,目光炯炯的说道:
“在下早年曾为礼部侍郎,总觉得朝廷上下风云诡谲,很多事情不合情理。奈何当朝为官者多为皇室贵胄,因老夫起于乡野,便屡遭排斥,不得已隐居在这寒烟寨,拆字算卦聊度此生。”老者呷了一口茶,接着道:
“在朝期间,老夫身为礼部侍郎,竟一生未见一位外使来朝,更未见一位将军出征,茫茫寰宇,似乎就剩我大燕一国,岂不怪哉?”
见众人连连点头,老者又至一旁书房取出一副地图展开:
“列位且看,这是我大燕寰宇图,除了上谷、渔阳、范阳三郡之外,便是这都城幽州,老朽一生踏遍全图,再无发现其他族类。”
“难道就没有人出去过吗?”俊东又道。
“听闻部分皇室成员,有周游寰宇的秘径,内情岂是我等小吏能够知悉?!”
“为何我们今日却能进来?”俊东又问。
“这正是我所关心的。”
老者将目光锁在桌上的虚空镜,满怀敬畏的说道:
“老夫幼时曾习周易,得知上古时代,神州大陆曾留下十件古老神器,分别是东皇钟、轩辕剑、盘古斧、炼妖壶、昊天塔、伏羲琴、神农鼎、崆峒镜、昆仑印和女娲石,各自拥有惊人的不世之力。成年之后步入仕途,所见所闻与易理所述迥然不同,便只当是祖宗欺我无知,聊作笑谈罢了。如今神器乍现,怎不让人唏嘘!”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便追问道:“您是说,我等今日之事,与这崆峒虚空镜有关?”
“正是!”老者肃然道:
“不仅如此,几位身上还当有别的异物!只是此物不全,否则不知还会发生何等异事!”
俊东一听,不自觉地用手摸了摸脖子,还好,东西还在!
然而此刻,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起来。
众人爬了一天山,又遭遇此番匪夷所思的劫难,此时个个皆是面露饥色。
老者恍然大悟,连声道:
“失礼失礼!万望贵客勿怪,贱内早已备好薄酒,请各位移步再叙!”
马上吃饭,众人自是欢喜不已,也不推辞,陆续进入一旁客房。先前两位峨髻妇人已将盛满食物的托盘捧了进来,却直接置于地上,在每个托盘的后面又放一张三尺见方的竹席,示意众人入座。
好在老者先行入席,便是脱了鞋子,跪坐于席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尽管饥饿难耐,大家也只好学着老者模样,一一跪坐席间。再看面前食盘,每个都放着一样的食物:正中一个大鼎,足有电饭锅的大小,一整只肥硕的母鸡正在冒着热气;一只较小的三脚瓦鬲,盖着盖子,不知装的什么东西;另有一只瓦釜,则是香喷喷的米粥。
苏玛和阿水何曾见过这种吃法,瞪大了眼睛望着俊东,一时不知所措。俊东当然识得这般格局,心中对老者的品味更是佩服有加。
老妪一手拿着长长的木勺,一手掖着裙摆进入房间,打开瓦鬲,一一将浓浓的汤汁盛入众人盘中;年轻的妇人则一人持盏,一人持刀,将食物分发到大家面前。
好一番操持之后,老者举杯道:
“几位少侠远道而来,老朽略备薄酒,不成敬意!”言毕一饮而尽。
两位丫头和胖子早已饿极,一听这话,便自顾自的吃将起来。
俊东和道士却耐住性子,与老者一杯杯地絮叨起来。
酒酣耳热之际,老者一挥手招过那位年轻妇人:
“轻舞,过来!今日贵客登门,陋室蓬荜生辉,有酒怎可无歌,请试为贵客舞之,以助酒兴!”
这位叫做轻舞的女子,便是刚刚端茶的妇人之一。虽有三十出头,却生的娇小玲珑,婀娜多姿,在这个年纪也算风韵犹存的了。此时一听老者吩咐,便放下手中正在切肉的刀具,去屋角的卷案上搽了搽手,便在房间中央站定。
老者又吩咐另一位妇人道:“绿珠,你也来,为贵客奏乐!”说完,便将手中筷子倒捏起来,在面前食盘上敲击了一下,口中唱到: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摇摇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老者一边击盘,一盘诵唱;绿珠则以一枝骨笛伴奏,声声幽咽;那轻舞则随着节奏舞动起来,忽而罗裙飘飖,忽而眼波顾盼。兴之所至,便将那峨髻上的发钗拔下,置于地上,返身弯腰如月,以樱桃小口帖地将其衔起,引得席间一阵喝彩。
他人不识此曲,俊东却是个中知己。
当年他在深宫,也曾拥有众多歌姬舞人,尤其以那慕容冲及清河公主为最。彼时的他每饮必醉,每醉必登台,登台必做赋,做赋必有曲。
此时老者所吟,正是与他同一时代的南国名仕——陶潜陶渊明所作的《归去来辞》。算起来,他还要长陶渊明二十七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