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君,赢斐。
这两个词一直在尉缭脑海中徘徊,久久无法消弭。
二十年前的一天,天狗蚀日,不复明亮。
一道赤虹划破天空,荧惑当空出现,整个大地陷入一片血红之中。
就在这时,始皇帝派人请他入宫,为新出生的帝十九子赐名。
天降帝子,妖星贯日,荧惑冲天。
第十九子的亲生母亲岐姬魂归九幽。
足可见其凶戾!
所以,尉缭劝陛下为其取名斐。
君子豹变,其文斐也。
愿这位帝二十子未来能够弃武习文,似翩翩君子,温文尔雅。
恰是如此,始皇帝于斐年幼时,敕封其为雍君,就封雍城。
此后,长达十年间,这个孩童彷佛和关中彻底断绝了联系。
只有尉缭知道,始皇帝看着霸烈,实则内心柔软。
对自己这个年幼丧母的十九子,极为疼惜。
在赢斐十三岁时,即位雍君,接管雍城一切,帝国对陇西郡就彻底放开了控制。
换而言之,始皇帝将一整个陇西郡,这个赢秦的发源地都交给了赢斐。
谁也不知道这名孩童究竟在陇西干了些什么。
直到始皇帝三十二年,雍君赢斐十五岁生辰。
一名来自陇西的黑甲骑士打破了咸阳的平静,雍君率部歼灭诸羌,一统河湟。
陇西以西,绵延数千里高原尽皆为雍君控制。
帝诏:立碑篆文,立青海、敦煌、金城三郡,划为雍君领地。
从那一天开始,大秦帝国上下真正知道了赢斐的存在,所有人尽皆为之侧目。
此后,驱匈奴,平东胡,慑楼烦,雍君之名响彻异族。
血虹贯日,荧惑降生之子,终究没有被掩饰住光芒。
“辰儿,你对雍君有何看法?”
想到这,尉缭不由得将一双老眼看向自己的孙子。
一旁的黑衣少年刚刚烤干自己的衣服,感觉浑身暖意上涌。
听到尉缭的询问后,赶紧起身回道:“阿耶。”
“五年前,孙儿曾亲自目睹雍君风采。”
“少年恣意,如天上烈阳,惶惶不可直视,举手投足间满是威严。”
说着,他眼中不由得露出了崇拜之色。
实际上,尉辰今年也才十七岁,和雍君赢斐年纪相差不大。
谁不是这个年纪想着率军征战沙场,屠戮异族,为帝国守边开疆,立赫赫战功呢?
正因如此,他对赢斐才更加崇拜。
“哦,是这样吗?”
从孙儿的神色表情看来,尉缭并不觉得有些什么出彩。
可冥冥中,总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出现在他心里,彷佛在告诉他,大秦已经变了。
“阿耶。”
“自古立嫡立长,扶苏公子当是继承皇帝位的最佳人选。”
“秦法亦不可磨灭古训影响。”
迎着明亮的炭火,黑衣少年露出睿智目光:“胡亥弑兄杀弟,得位不正,本就遭天下人唾弃。”
“其后听信赵高之言,肆意杀戮功勋老臣,不修德才,昏聩无道,大秦才会分崩离析。”
“你的意思是,这大秦天下本该是扶苏的,胡亥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他暴虐无德?”
尉缭目光直视着少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孙儿看。
黑衣少年虽然有些迷茫,可还是点了点头,道:“是。”
“混账东西。”
“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就学到了这些。”
“我早说过,儒家可观不可学,堂堂兵家传人竟然...”
尉缭摇了摇头,神色之中有些颓然。
他是兵家不世出的天才人物,在大秦一统天下的时代,就算是蒙恬等人都比不上尉缭。
偏偏尉缭之子研习儒家之道,甚至参与了帝国那年的祸事,为乱军所杀。
至于孙儿尉辰也受到了其父的影响,对儒家颇为喜爱。
这才让尉缭不惜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教授兵家之道。
可没想到本性难移,这么久还是没令他的迂腐儒气改变过来。
“爷爷,您这是?”
黑衣少年看着眼前寂寥的老人,不由得有些慌了。
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些什么,居然惹得爷爷这般大怒。
“辰儿,你天资聪颖,不该为门户困于一家之言。”
看着眼前迷茫的孙儿,尉缭苦口婆心道:“大争之世由不得自身。”
“打天下不需要才德圣心,坐天下更不需要。”
“自古胜者王侯败者寇,夏后失国,遂有时日曷丧之厄。”
“殷失其鹿,难逃荒淫无道之名。”
“然夏商灭国并非因君主无德。”
“就好比纣王帝辛,天资从因,才力过人,身具九牛之威,有抚梁易柱之力。”
“自即位后,南征北战,发兵攻打东夷诸部落,势力扩展到燕地。”
“地域则横跨齐楚吴越,乃至于如今的闽中郡。”
“试问,这等人王,又岂是区区史料记载的昏聩君主能够言明的?”
狭小的石屋之内,尽皆响彻尉缭那苍老声音,话语间隐隐带着一丝怒其不争。
自入秦以来,他纵横天下数十年,平定六国。
却最终落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结果。
只剩下这么一个孙儿,寄托了一身遗憾。
偏偏自己这个孙儿,还局限于儒家那番迂腐仁义之言,试问尉缭如何能不气?
黑夜少年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迷惘,有些不敢相信开口:“爷爷,那商朝为什么会被周所灭?”
尉缭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九世之乱,日薄西山。”
“就算帝辛英明神武也改变不了沉疴,如何能不被如日中天的周国所败。”
归根究底,都是商朝历代君主的错误。
除了商汤之外,商朝历代皆国运不济,不断陷入危险之中,君臣之间甚至都充满了杀戮。
到了帝辛的时候,南海有袁福通之乱,东夷诸部蠢蠢欲动,就连西方的周国也是枕戈待旦。
四面受敌,又如何能抵得过联合了八百诸侯的周武王呢?
所以,商朝的灭亡是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