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户部尚书吕昶带着左右侍郎匆匆赶来。
在洪武朝里,身为部堂,能够几十年屹立朝堂不倒,那是极少见的,而吕昶,恰恰就是这么一位异数。
他身为当时大儒,跟刘伯温李善长私交甚密,刘伯温死后,京城权贵们避而远之,也只有吕昶,于城门前跪送刘伯温的棺木回乡。
“老臣,见过陛下,见过太子。”
看着头发胡须斑白,走路都微颤颤的吕昶,朱允熞心里头为他担心,这么打一把年纪了,还在职位上鞠躬尽瘁,也着实不容易啊。
洪武朝的官员也是可怜,工资少的可怜不说,还有随时掉脑袋的可能。
哪怕你运气不错,能够避开一场场的清洗株连,可是,等你老了,走不动了,也还得继续工作,直到老死为止。
这洪武朝的官员,在老爷子眼里,那都是牲口,甚至比牲口都不如。
什么告老还乡,什么乞骸骨,那都是不存在的。
你们文人为官,为的不就是实现自己的抱负吗,既然你们如此高尚,要银子做什么,工资减半。
咱老朱逢年过节都要批奏折,你们这些当臣子的,有什么理由偷懒,假期?……取消。
洪武朝的官员,工资少的可怜,而且,每一年仅仅只有过年时候才有两天的假期,至于其他时候,必须按时暗点打卡上班。
“朱允熞,你把你刚才说的那些,再给吕昶他们说一遍。”洪武皇帝对朱允熞说道。
朱允熞没办法,也只好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当朱允熞将之前那番话重复一遍后,吕昶和两位户部侍郎就像是聆听到了什么美妙的音乐般,听得整个人都如痴如醉。
尤其是吕昶这位户部尚书,听到某个地方的时候,忍不住抚掌叫好。
“原来如此……”
“货币贬值,是了,就是这样……”
等朱允熞把之前的话原原本本重复一遍后,吕昶激动的身子都在发抖。
可以说,朱允熞的这番分析,给他打开了一闪大门,让他想明白了许多过去隐约能够触摸到,却无法理解的东西。
那是,属于更深层次的东西。
属于经济层面,属于金融的范畴之内。
“这么久以来,老臣也在想这些问题,但就像是雾里看花,似乎有所感,却总是抓不住重点,如今,听到世子这一番分析,老臣总算是彻底悟了,这里,老臣谢过世子解惑。”吕昶看着朱允熞,躬身就是一拜。
这位老大臣的这躬身一拜,把朱允熞都吓了一跳。
“老臣还请问世子,如今这困局,该如何解?”吕昶起身来,巴巴的瞅着朱允熞问道。
听到这位老大人的询问,朱允熞不由的乐了。
感情,他那一拜,或许也有感谢自己的成分在里面,但更多的,还是想让自己帮他出谋划策,解决他和户部的难题。
“有两种解决办法……”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
吕昶和两位户部尚书脑袋上飞起无数感叹号。
惊了个呆。
咱们想了这些日子,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办法来,这位世子,没在户部呆过,动动脑子,便有了办法,而且,还是两种办法。
这让他们这些跟银钱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户部堂官情何以堪啊。
“我先说第一种办法,即刻停止印刷宝钞,同时,以朝廷的名义从民间回收宝钞,从而让市面上流通的宝钞总数跟流通所需的金属货币量持平,如此一来,宝钞本身的价值就可以得到保证,同时,物价也会稳定下来。”朱允熞不紧不慢的说道。
听到他说的这第一种办法后,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朝廷这些年里,发行了多少宝钞,怕是连户部自己都不记得了,若真的要挥手宝钞,那得需要多少银子啊。
“此法不行,绝对不行,虽然这些年里,朝廷休养生息,国库比过去充实了不少,但是,也没有那么多银子去回购市面上的宝钞。”吕昶第一个站出来喊道。
看着有些激动的老尚书,朱允熞无奈的耸了耸肩膀。
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提出的这第一种办法,老爷子和户部尚书吕昶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若真这么干,朝廷铁定了要破产。
“那咱们再说说第二种办法吧……”
“相比起第一种办法,这第二种办法要更直接更干脆,朝廷也不需要花费多少银子……以朝廷名义直接废除原来发行的宝钞,然后,重新发行一种新的宝钞,问题也就解决了。”
当说这番话的时候,朱允熞的脸色有些凝重。
因为他知道,一旦朝廷决定选择这种方法后,这大明朝数千万的百姓的利益,都要受到损害。
也就是说,朝廷犯的错,让老百姓买单了。
暖阁内,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之中。
朱允熞能够想到的,这些大明朝的上位者们又如何想不到呢。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办法行之有效,但是,若真的使用这种办法去解决当前的困局,也势必会引起连锁反应,天下哗然,百姓们的抱怨,怕是无法避免。
“朱允熞,你有没有想过,朝廷一旦废除宝钞,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朱标满心复杂,看着朱允熞,沉声问道。
“父王,相比起第二种办法,儿臣其实更倾向于第二种办法,可是,朝廷这些年印刷的宝钞不知有多少,就算是把国库翻个底朝天,也凑不到那么多银子去赎买宝钞,朝廷犯了错,可朝廷没有弥补过错的能力,那也只能让天下百姓为这个错误买单了。”朱允熞无奈的说道。
“不过,咱们大明的百姓,是全天下最任劳任怨的,只要能有口吃的,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他们便不会生出其他心思,朝廷这些年里休养生息,天下逐渐稳定,哪怕朝廷废除宝钞会损害到他们的利益,但他们也不会犯上作乱的。”
看着夸赞的话,但是,落入吕昶等人耳朵里,却是那般的刺耳。
这是夸赞大明百姓,但更是在讽刺他们这些当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