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半个小时作业,她咬着笔头,绞尽脑汁地在思考一道数学题。那圆珠笔头被她咬得湿漉漉地光滑得很。从小做题就爱咬笔头,只不过以前是带有橡皮擦头的铅笔。
她倒是发现陈友谅思考时,喜欢转笔,喜欢不自觉地按压笔的帽子一上一下地蹦跳,就像现在的打地鼠,或者他们在跳下大人挖的土坑里,再慢慢爬上来,又不知疲倦地跳下去,可好玩了。
因明天第一节课,就是老翟的,所以她没机会明天早上去学校写了。所以她趴在数学作业本上,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又在心里臆想,她仿佛置身黑漆麻黑的不知名的场景中,然后它默默地点燃了一只瘦小的白蜡烛。
她双手合十地在为自己默哀。三分钟后,她从凳子上站起来,长吁了一口气。然后鼓起勇气,厚着脸皮,极羞愧难当地去找陈友谅了。
她在路上走走停停、东张西望地,终于因为太近,她这只乌龟爬到了他家的大门口。只见他妈妈坐在堂屋的屋檐下矮凳上,埋头剥毛豆子。她犹豫地向她走近。
她应该是感觉到头顶有阴影扫下来。遂抬起了头,一看是她,连忙说道:“西米,你咋啦?怎么闷闷不乐的,是不是友谅欺负你了?”她一听王阿姨这么说,心想,王阿姨你料事如神啊!真乃高人也。
其实那时的她哪知道,小孩子眼睛里藏不住事情,脸上写着情绪,而大都为了芝麻绿豆点的小事。可她不知道这芝麻绿豆点的小事却是孩子们的天大的事,头等大事。
后来的他们早已经经历了许多的事情,正是应了宋?·?辛弃疾的“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的话。
人年轻的时候不懂忧愁的滋味,喜欢登高远望。喜欢登高远望,为了写出新词,没有愁而硬要说有愁。
现在尝尽了忧愁的滋味,想说却说不出。想说却说不出,却说道:“好个凉爽的秋天呀!”
其实除了生病以外,你所感受到的痛苦,都是你的价值观带给你的而非真实存在。
人世间最大的悲哀就是,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而是我自找的生活!我没有心事可讲,我的心酸都不可告人。她想这或许也是时光对他们的报复吧!
很想把陈友谅给狠狠地告一状。但是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心想算了,说了,谁教我做作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她真在他家屋檐下。求人办事,怎可告人状。哎,她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对王阿姨说道:“阿姨,我找友谅哥,帮忙写点作业。”阿姨亲切地道:“去吧,去吧,他和霞霞都在院子里。”她迟疑地走到他家后院,看到他正在推他妹妹——霞霞荡秋千。欢声笑语与她的落寞形成鲜明对比。
她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立着,霞霞和他同时看见了她。霞霞爽声爽语地亲切地叫道“西米姐,快来,我们一起荡秋千。我哥推我们。”说完她过转头,对她身后的哥哥说到:“哥,你停下来,我们推西米姐荡。”
陈友谅于是从霞霞后面两手拉了秋千的绳子,慢慢地待惯性消失,秋千晃荡地停了下来。霞霞像秋千突然长了钉子似的,急忙下来,还没站太稳,就说:“西米姐,你快坐上去啊!”
她还愣在那里,走不动脚。她连忙拉着自己的手,使劲推着她不使力的身子艰难地到了秋千前,她的膝盖碰到了秋千木板子,霞霞看她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还按压她的肩膀迫使她坐在木板子上面。然后听见陈友谅温柔地笑着说:“西米,坐好了,扶好绳子,我要开始推啦!”
她才回过神来,急忙握紧两旁的绳子,还把木板上的屁股向木板中心扭了扭,且尽量多挪点重力在木板上。他见她准备好了,开始小力的小幅度地摇秋千。这时霞霞去堂屋了。估计和王阿姨剥毛豆子去了。
她听陈友谅在她头顶说:“西米要不要摇高点?”她说:“不要了,怕摔下来。对了,你数学作业做了没。我有一道题解不出来。”他回答道:“不急,我等会教你。先玩会。”她说:“好。”他身体又靠近她后背近了一点,像母鸡护鸡仔似的,包围着她。
她急忙地无端紧张地把握在拳头里的秋千绳攥紧了一分。他低头在她耳边沉稳地蛊惑道:“别怕!不会掉下去的。西米,你要相信我!你胆子太小,要练练,知道吗?”她闭着眼睛不说话。又把手心的绳子往手心里握紧了一分。
他以为她同意了或者不管她的不置可否的具体意思,或者干脆任意妄为、一意孤行地开始大幅度地摇动秋千。秋千来回荡了10来下,因他没再摇,而慢慢停了下来。她坐在平衡不动的秋千上,一动不动地,似死寂的、没有生机的木头。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他在耳边说:“西米,你不是说要教你做题吗?”她方才把在秋千动荡的作用下,抛撒在胸门口的惴惴不安、跳的飞快的心脏用手掌心的力量,按压回归到心脏巢穴里。
然后,表面仍努力地装着云淡风轻。也不知道他看出什么没有。也暗戳戳在心里暗示自己,她来曹营不是来玩的,她是来干正事的,可不能耽误事。于是她打秋千木板上,腿软地凭毅力站起来。
但是天不随人愿,她差点与大地来了个狗趴式的亲密接触,幸好,幸好!陈友谅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拉住了她急剧向前扑的身体。
她像濒临死亡的鱼儿,一下子抓住了人眼中的一滴泪,对她来说,这就是世上仅有的活命之水。所以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趴在他身上,像八爪鱼一样。然后,待她稳定身形,心安定下来,才从他身上爬下来。
他随后从屋里拿出数学作业、草稿纸、圆珠笔,然后看着院子角落的小矮凳。直到她接触了他的眼神,又自以为她接住了他的眼神。她心里了然,以为他肯定是要自己坐凳子上。于是她坐在角落里的凳子上,等着他。他又明白了,她虽接触了他的眼神,但是根本没领会他的意思。
他高傲地自顾自地在刚才的秋千木板上坐下,看着她,默默不说话。她脸红地,羞愧地拍了拍她的榆木脑袋,恍然大悟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原来如此啊!于是她狗腿地搬起凳子,向他走来,最后停在他前面坐下。
他仗着秋千离地面的直线距离长,而她的板凳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开始仔细地给她讲解解题的思路。他还拿出草稿纸平铺在膝盖上,用圆珠笔在上面写写画画演算解题步骤。
每讲完一个步骤,就看看她的脸,如果她眼眉紧锁,还豆子眼睛和蜡笔小新的眉毛在一起靠拢,快挤成一个囧字,像后头养猪屋旁挂着的,老的干枯、缩水的、随风飘动的老丝瓜篓子。他就明白她那里面塞满全中国稻谷草和路边的所有长短不一的飞毛杂草的脑子里,拥挤地很,导致他讲的知识一时半会没钻进去。
或者是一个破了洞的足球,怎么打气都鼓不起来。需要先用手系着那洞,再打气,不然就是练无头功,成扶不起的阿斗一个。但这本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还是先补上那个洞才行。大意就是嫌弃她天生少根筋,不是这块材料,还平时没打好基础,数学知识薄弱。哎!
于是用他大拇指和食指狼狈为奸地组成的一个OK形状的兵器,狠狠地弹她眉心额头天生的一颗美人痣的地方,狠狠地惩罚她。她尽量躲开他的黑心铁手的攻击,也没有呼叫疼。很有志气地还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说,我忍你,陈友谅!将来自己要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他再重新讲解一遍,或者换一种思维方法,讲解一遍。有时难得地看见她眼眉舒展,他就知道,她已经理解了这个步骤,于是开始讲下个步骤。也不知过了多久。人总是在专注一件事的时候,时间偷偷地从指缝里溜走流逝掉,而不叫人察觉。
流苏丫头从屋里出来说:“西米姐,王阿姨喊你回去吃饭呢!我说你还是在我们家吃饭吧,我妈妈煮了你的米饭,我等会去你家跟阿姨说一声。”她正犹豫,不置可否间,陈友谅凑到她耳朵边上小声说,有你最爱吃的菜。不吃不要后悔哦。
还眨了眨眼睛,在她看来就是贼眉鼠眼地看着她。此时,王阿姨走近她,将一大碗饭菜搁她手上,她不好意思的连忙接过。王阿姨说,今天他爸不在家吃,没做几个菜。流苏鬼丫头跑厨房盛了一小碗饭菜,朝她吐了吐舌头,鬼脸的说道:“西米姐,我这就去跟阿姨说,你快吃。”
她端着这碗烫手山芋,不知是吃还是不吃。不吃也要找个理由,可是盛情难却啊。等阿姨坐到厨房的饭桌前,开始用筷子夹菜时,陈友谅也端着一小碗饭菜,在她旁边蹲着吃起来。
她心里跟打架似的,才低头看到碗里是雑胡椒烧泥鳅、清炒毛豆、韭香鸡蛋。雑胡椒是她最爱吃,连带有它的菜,也一样受她宠幸。待吃到一半,有点撑,才恍然大悟的明白,从阿姨塞碗到她手中,那股子不对劲的缘由,她明白了。
陈友谅他们的碗都比她小2个。她对他小声说,为啥她吃这么多,她又不是猪。他瞟了她一眼,说,你终于察觉了,还不算太笨,还没到猪的行列。她怕接着吃,太撑,在别人家剩饭菜,又不太好。
求助地看着他,他说:“吃不完,给我。”她于是像做贼心虚地偷看了厨房里的王阿姨一眼,还好,她没看他们这边,于是快速地把饭往他碗里赶,果然,满满当当地一堆碗,看来她还蛮有眼力见的。他大口大口吃起来,连她刚才赶饭时掉在他手上的几粒,也捡起塞口里。
她本来是打算抹掉的。她张大了口,终归、总归没把到嘴边的话说出口。很快,他吃了个碗底朝天,一粒米都没放过,站起来,收了她手的碗筷子,叠坨在一起,还举高他们,伸了个懒腰,悠闲地渡步到厨房。她也跟着他后面,进了厨房,这时阿姨说,西米吃饱了吗?她连忙回复道:“吃的好饱啊,阿姨。”
闻到从他们菜田飘过来的阵阵馥郁芳香,非常沁人心脾。原来是那一年开两季的栀子树开满了花。她家也有一棵栀子树,但是入秋时开始叶黄、萧条,眼看就是要落地了,让人心生许多感慨: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叶辞树。
他家的栀子树,生机勃勃、叶茂枝繁,仍旧青绿洁白的。她在厨房靠后门的小凳上坐着,闭着眼睛,感受着随风飘过来的一阵一阵的花香。她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他也在她身边,靠门的另一侧与她面对面坐下。待阿姨吃完,她跟阿姨说:“饭真好吃,您手艺真好,我先回去了,阿姨。”阿姨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把一瓶橘子罐头塞她怀里。他也说,自己吃太饱,出去消消食。然后阿姨把他们一起送出院子的侧门。
他心虚地急忙地打断她的讲述,因为他清楚明白深刻地记得,即将发生的事,就是他欺负她的铁证。
她笑了笑说道:“都过去了,你别介意,和我后来经历的腥风血雨相比,它只算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罢了。我也没那么太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