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钟山深处,余京和沈长秋带着京郊庄园里的所有人来到了这里。
眼前有一个大麻袋,包裹的严严实实,里面装着一件麻布内衣,这是从天花患者的身上取下来的,上面布满了天花病毒。
这东西没人敢带到应天,朱棣前几日命人在钟山的深处,挖了一个山洞,三百名士兵此时正守卫在这里,只要是从这里出去的,都要经过数十日的观察,否则杀无赦,不管是谁。
这是余京的意思,同时也是朱棣的意思,他承受不起京师爆发大规模瘟疫。
白眼仁多,黑眼仁少的军官是朱棣从内卫那里挑出来的得力人手,他的主要职责就是守住此地,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
自从来到山里,余京总觉得那个军官很想杀掉自己,因为他有事没事就上下打量自己,还特意在好下刀子的地方多停留一下。
“等到沈院长他们十一个人进去之后,就以巨石封闭洞口,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不许打开,无论如何都不许打开。”
“天窗是食物和水的进出口,用绞索送进去,绞索每日需要用烈酒浸泡,操作的人必须全身遮掩,口鼻带口罩,用一次就烧掉,接触的人越少就越好。”
“如果在这样防护条件下,你们中还有人发病,你知道该怎样做,而后我会放火烧毁这片山林。”
余京淡淡的对身后的军官说着世界上最无情的话,心中的痛苦却如潮水冲击着他的理智。
条件太简陋了,各种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后世那些可以说严密的不能再严密的防护条件都有意外发生,现在仓促的做这些事情,太危险了,除了拿人命去填,毫无办法。
“余神医,弟兄们都知道这次的军务极为危险,却不知道危险来自何方,但是见到沈院长进了山洞,本将就知道事情绝对不会简单,陛下给我的手令是要我们绝对服从余神医的命令,山洞里在做什么,本将不问,只想知道万一我等死了,死的值不值?”
白眼仁将军说这些话的时候,瞳孔似乎又在缩小,余京郑重的对他说:
“具体在做什么,我不方便告知将军,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如果死在这次的任务上,比你在万军中夺旗的功劳还大。“
“本将明白了,那么余神医如何自处?你刚才的命令是不许一个人出去,到时候你如果下不了手,就由本将代劳如何?“
头一回,发现这个家伙目光不善,似乎一有不对劲就要动手。
事情必须交代清楚,不然这个家伙万一哪天心情不好砍了自己就太亏了。
“将军不用为我担心,我比较幸运,得过天花活了下来,所以此生不会再得,倒是将军要小心,出了意外,要是你自己下不去手的话我倒是可以代劳。”
“不过事先说好,对于杀人这件事我没有什么经验,到时候砍了十几刀还没死的话,将军可不要怪我刀法不好。”
两个人正说着话,沈长秋带着十个药人从林子里走过来,全穿着白色的麻衣,一言不发的很是渗人。
余京上前想再对老头说些什么,沈长秋笑呵呵的阻止了,退后十尺说:
“你不必再劝我,也不要说用你来替我的话,你对这个病有免疫力我信,事实上你说的话我都信。”
“但老夫年轻时曾行脚江湖,走遍了大江南北,见识过天花肆虐下的惨状,当时我就下定决心,此生一定要找到治疗天花的办法,结果蹉跎半辈子还是一无所获,多亏了你小子的出现,才让我在这个年龄看到了希望。”
“所以,就让我了了这个心愿吧,如果我死在了洞中,正是死得其所。马革裹尸是将军的死法,医者,也有医者的死法。”
说完挥挥手,带着十名药人神情坚定的他向山洞走去,他们会在里面待上整整一个月……
当沈长秋带着十个人鱼贯进入山洞,一个巨大的石块就轰然落地,将洞口封了个严严实实。
余京跪了下来,对着山洞口郑重的叩拜,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从来都没有这样真心的跪拜过一个人,叩首的礼节对朱棣都没有过。
……
接下来的几天,余京让人在山洞口盖了一间茅草屋,草屋没有门,一抬眼就能看见山洞,为了平复心中的焦躁不安,余京甚至开始每天练字,自来到这个世界,他从来没有认真的读书写字过,这倒是难得的闲暇时光。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根本静不下心来,几天下来,笔墨纸砚废了不少,字却一天胜过一天的七扭八歪。
到第二十天的时候,朱棣调来了十门火炮,黑森森的炮口一半对着洞口,一半对着洞外,任何想要靠近或者离开此地的人,都会被轰成碎片。
不光是人,连老鼠都不行,因为随着火炮运来的还有一大袋毒药,堵着口鼻的太医院众人花了整整一天,将方圆五百米变成了毒区,这是为了防止老鼠一类的动物将天花病毒带出去。
……
这天,余京正在草庐内疯狂挥洒墨水,当感觉自己草书快要大成时,山洞的天窗上升起一面旗子。
余京手里的笔吧嗒一声,从手指尖滑落,掉在了雪白的纸筏上。
柳枝水,石灰水,酒精已经准备就绪,猛火油洒满了山洞口,火炮也已经装填满弹药,八头牛拖拽着洞口的巨石往外拉,余京站在石灰圈子外面,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随着巨石慢慢挪开,光线照进了阴暗的洞内,当等候在外面的众人看清洞内的景象后,先是一阵沉默,随后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