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瑜的话,犹如一记重锤,敲打在下方元人的心头。
他们以往的很多想法,都在此刻产生了动摇。
我们必须要承认。
人是会受制于时代的局限性的。
时代中的社会与文化,科技与认知范围,背景与地域特色等等方面,都会影响人的思维乃至行为。
大明人如此,元人亦是如此。
甚至。
由于地处草原上的原因。
无论是草原的承载力,还是游牧部族的生产力,都不足以支撑大量的脱产人群的产生。
正是如此,元人的文盲率更高,可以说更是愚昧的代表。
在而今的这个时代。
由于人们认知世界的手段太过缺乏,因此会对大自然的很多现象充满了神秘的想象。
再之后。
人们很容易就可以根据各种想象,再配合内心身处所隐藏的对一些事物或者现象的崇拜,以此来制造出各类神灵。
诸如草原人的长生天,这是对广阔无垠天空的崇拜和想象。
如萨满教的熊灵,这是对力量的想象与崇拜。
再如,一些生殖崇拜之类的。
亦或是,狼图腾,出于恐惧而产生崇拜的心理,渴望自己如狼一般。
...
可不管何种崇拜,都只是来源于人们的想象。
有人利用了这些神秘的想象,成了天赋皇权的统治者,号称天命之所在。
而有的人,相信了这个,成了统治者脚下的平民或者奴隶。
可不管是统治者,还是被统治者。
对于眼下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天命之说本就是大家所接受的说法,大家都信这个。
因此,当朱瑜以长生天的使者身份说出这些话的时候。
下方的元人下意识地就选择了相信。
关于这一点,根本就不需要再去空费口舌得去解释。
盘坐于空中的朱瑜本身,就是最为强有力的证明。
这不就是传说中那些天神的形象吗?
站于云端,挥手间便是凡人难以想象的伟力。
谁又敢站出来质疑呢?
有本事,先到空中飞一个看看。
......
那达慕大会作为皇帝发起的盛会,是有一个专门的看台来供皇帝和文武贵族们使用的。
此刻,朱瑜在看见下方元人已经被自己说动的时候。
他于空中长身而起,随后飘然落在了看台之上。
神通是要耗费灵力的。
如今,身在大明疆域之外的地方,他得不到补充,所以能省则省。
“本座刚才说,这,错了。”
“到底是什么错了呢?”
“当然是如今这草原的世道错了!”
“各位,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朱瑜看向台下,对着依旧伏身在地的元人们问道。
有灵力加持。
朱瑜的声音倒也无需用到大嗓门的传令兵,无论远近,直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听得清楚。
声音落下。
底下有着喧闹声响起。
有贵族或者官员不停回头怒斥身边那些目光闪烁,明显心思浮动的寻常牧民。
“你个贱奴,怎么敢这么看着我?”
“觉得有人撑腰了,你们这些肮脏卑贱的下等驱口(奴隶)也敢抬头直视我?”
“都不准说,不准听!”
“......”
亦有前来参加那达慕大会比试的草原勇士抱团议论。
“神使说的没错,凭什么那些人分明没有我勇敢强大,却能做官,我却只能当个搏克手供人取乐?”
“对,外出征战的明明是我们,可战利品却要上交大头。”
“没错,世世代代都要当军户,替那些贵人们打仗。”
“我们卖命,他们吃肉玩女人,凭什么!?”
“......”
当然,还有那占据多数的寻常牧民和宗主麾下的封户。
“世道错了?神使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还用问吗?哪有人天生就像咱们一样,就是奴隶的?”
“别胡说,庙里的上师说了,咱们这一世当奴隶赎罪,下一世就能投个好胎了。”
“什么胡说,你个蠢货,神使都说了,这是错的,庙里喇嘛骗了你。”
“......”
......
看着台下窃窃私语的一众元人,朱瑜嘴角含笑。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如果说,国家之于人,是间接的利益,是有滞后性的。
那么,阶级矛盾就是直接的利益,是有切身体会的。
国家只有在灭亡的时候,亡国的人们才能体会到亡国奴的痛苦,才能体会到国家对于个人的意义。
可阶级矛盾不需要。
对于草原上的寻常牧民,乃至那些宗主麾下封地的封户们来说,他们时刻都能体会到自身利益被那些贵人肆意收割的痛苦。
有漂亮好看的女儿得献上去,去伺候贵人。
有勇武聪慧的儿子也得献上去,去保护贵人,替贵人征战。
牧养的牛羊产下了好几胎,可那最鲜嫩的羊羔却是要献给贵人,因为味道更好些。
至于这些人的痛苦,又有谁会关心呢?
......
所以。
文明间或者国家间的冲突,在阶级矛盾面前,有时候是不堪一击的。
当朱瑜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就注定了元人内部的分裂。
一边是曾经的贵人以及跻身官员阶层的战士和文人,另一边则是中下层的战士和平民。
而朱瑜接下来要做的就更简单了。
他只需要把这个裂口撕得更大一些就可以了。
“各位,现在本座需要二十个不穿丝绸的人上台,由本座问几个问题。”
“有人愿意吗?”
台下元人一阵骚动,可是都犹犹豫豫地不太敢。
最后。
还是搏克手那边,必勒格拉着莫日根站了起来。
“神使,我们两个行吗?”
朱瑜笑着点头道。
“只要不是穿丝绸的都可以。”
莫日根面带无奈的瞅了一眼身旁得意笑着的必勒格。
他刚才光顾着担心女儿了,却没想到,一时不甚被这夯货拉了起来。
但在神使面前,他也不敢放肆。
只能甩了下小臂,将必勒格抓在上面的手甩掉,大步向着台子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