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备轿！”
胡惟庸从躺椅上弹起！
他一手抓着那本《西游记》，一手往肩上披了皮袄，匆匆往外赶去。
陈宁还没看几页，正觉有趣，不得不放下燕窝粥跟上，可惜了那两块冰糖。
魏文进忙不迭去喊轿夫。
片刻，在胡惟庸的指示下，轿子在城东南的集市落下。
应天府城东南临河，在河边开了许多印书坊，前店后厂，印书坊前面便是书店。
只见每家书店门口皆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胡惟庸往一家书店门口靠过去，只见顾客们排着长长的队等着结账，排队的时候，还不忘读手中的《西游记》。
而门口则打着显眼的招牌，写着《西游记》的价格。
一本厚厚的《西游记》全册，居然只卖三百文钱！
胡惟庸眼角微微抽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今即便是印刷量比较大的书，价格也至少要一二贯钱即一两千文钱。
而印刷量少的书，价格就要上天，五六贯钱十贯钱能买到就算不错。
大部分书压根没有制作雕版，只能靠手抄，人工费没个大几贯钱甭想请人帮忙。
就这还得看书籍主人愿不愿意借阅。
书店旁建有茶楼，胡惟庸往内看去，茶楼生意很好，大部分桌子都坐满了人。
说书人手握折扇，正抑扬顿挫的讲述《西游记》，听得座下的观众们如痴如醉。
胡惟庸看这些观众的装扮，不光是读书人所穿长袍，像是有商人，有小地主，有官宦子弟。
甚至还见到满脸横肉，千户武将模样的人。
再往楼上看去。
许多儒雅的士子，一边品茶交谈，一边读书，这些读书人手里皆捧了一本《西游记》。
这洛阳纸贵的盛况，让胡惟庸越发惊骇！
陈宁身为御史大夫，其实很精明的人，见了这场面，面色终于不再平静。
他亦觉察出不对。
“相爷，这《西游记》当真声势不小。”
胡惟庸沉重点头。
上位对官吏管得很严，俸禄刻薄，兼战乱刚刚结束，导致大明朝野民间都很萧条压抑。
而这《西游记》极为精彩，连身为丞相的胡惟庸看了几页也觉十分有趣。
其售价还如此低廉。
焉能不迅速流传开。
胡惟庸的心慢慢紧缩成一团，寒气从脚底往脊梁缓缓升起。
他快步走到茶楼上，点了两壶茶坐下，拿出手中所带《西游记》，假意观看。
实则在偷听旁边的说话。
邻桌正读到慷慨激昂处。
“孙大圣大闹天宫这一段写的当真畅快淋漓！恨不得痛饮三杯！”
“此言极是！不过喝醉了酒就没法再看书，姑且以茶代酒。”
“你看这段，写了咱们洪武爷。”
“孙大圣说，若是玉皇大帝有咱们皇上那般贤明，他就甘愿为臣。”
“哈哈，想必是作者要拍马屁。”
“倒也不是马屁，书中并未夸张，皆是咱们洪武爷实际做过的功劳。”
“确是如此，仔细想想，上位实有大功。”
“虽然皇上对当官的有些苛刻，但倒不至于像玉皇大帝这般昏聩，不懂得重用孙大圣这等大才，这才酿成大祸！”
“你不知道，近来皇上对当官的也宽仁了。”
“哦？这么看来，说不定换咱们洪武爷上去，还真能降得住这孙大圣！”
“咦，这一段诗词写的也好，小弟真忍不住咏诵，请各位为小弟倾耳听……”
胡惟庸听着听着，不知不觉间已冷汗遍体！
心怦怦直跳！
纵使胡惟庸一直提醒自己，要有宰相气度，要临泰山崩塌而不变！
然而从乱世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经验告诉胡惟庸，此事实在非同小可！
因为只要提《西游记》，便会提到当今上位朱元璋！
《西游记》中一直在掺沙子写朱元璋的功绩。
这些爱看《西游记》的读书人，不可能不提这些功绩。
那便相当于天天有人吹枕边风，说朱元璋的好话。
若是天天有人在耳边说某人好，那即便对某人观感很差，也会犯个嘀咕，自己是不是误会某人了。
岂不闻三人成虎！
谎言说多尚且能成真，况且《西游记》中所记载上位功绩实打实，胡惟庸都挑不出理！
以胡惟庸的见识，他说不出洗脑这两个字，但他毕竟是万人之上的宰相，能觉察出这一招的本质！
见这些读书人因《西游记》，对朱元璋的观感越来越好，胡惟庸心中越发焦虑难安！
胡惟庸为何起意拉拢世家大族。
不光是因为世家大族们有钱。
最紧要因为世家大族们盛产读书人！
一个读书人，无论见识还是才学，都远胜那些农匠们百倍。
坐稳天下，靠得是这帮读书人。
而不是那帮从来成不了事的农民。
哪怕是造反，有读书人参与才能造反成功，没读书人参与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是以胡惟庸对上位朱元璋轻官重民之策，向来嗤之以鼻。
这次借着上位找茬勒索世家望族的机会，若是能和世家望族们连枝同气，本足以势力大增！
如今如意算盘被打的七零八落，胡惟庸焉能不惊不惧！
一本闲书，安敢蛊惑人心！
安敢啊！
胡惟庸恨恨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是谁印刷的《西游记》？”
“是二皇子。”陈宁立即道。
胡惟庸一怔。
“你怎知道？”
陈宁道：
“上位给二皇子以官商身份，二皇子将这官商身份给了一名僧人。”
“这僧人开了印书坊，印刷《西游记》卖给各大书店。”
“下官手底下这些御史们，本还打算弹劾二皇子与民争利。”
“不过因有余敏被剥皮实草的前车之鉴，下官拦住了几名御史，让他们看看风头再说。”
啪嗒。
胡惟庸手中茶杯不觉坠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