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血战,我每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血流成河,伏尸千里。
人界和妖族战士被镇压。
我也身受重伤,与众人失散,跌跌撞撞在山野间乱走。夜幕降临,又下起了瓢泼大雨,电闪雷鸣。
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尸骸。
我走到一座市镇上。
家家关门闭户,暴雨浇淋在青石板路上,淌下的,却多是殷红的血水。
我脚一软,跪倒在雨水里,痛哭涕泣:“十五、杏儿、小六,兄弟们,我对不起你们啊!”
是我害了他们!是我!我罪该万死罪不可恕!
痛彻肺腑!愧疚和懊悔令我痛不欲生。
我活在这天地间还有何意义?!
我踉踉跄跄漫无目的的乱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一条大河横亘在面前。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水流汹急。
我头脑中一片虚无。
不加思索,一头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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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的时候,是躺在一片沙滩上,身周是汨汨的流水声。渺无人迹。
日光耀眼,天很暖和,空气也清新。
树林里小鸟儿在鸣唱。
我还在人间。
我居然没死。
我躺着,一动也不想动。那些记忆又逐渐汇聚到我脑海里,但随之而来的便是痛苦。
揪心揪脑的痛苦!
令人痛不欲生痛彻胸臆。
或许,所有参战的人和妖都死了,而最该死的那个我,却还活着。
也不知躺了多久,日头落下又升起,似乎过了至少三天。
我挣扎着爬起。
头脑中一片空白,茫然地乱走。
不觉到了市镇上。
许多路人对我指指点点。“看,那就是那个挑战天庭的尤十三!”“跟神仙做对,可不是疯了吗!”“大约脑筋就是有些不清不楚。”“阿婆,你今天去上香了吗?听说关帝庙里香火很灵验的。”“东岳大帝前天给我托梦了,改天咱们一道去东岳庙进香。”
我若未睹未闻,踉踉跄跄地走。
最好撞见人间衙门里的捕快,现在就拉我到菜市口砍头。引刀成一快,胜过苟活于人世!
但衙门里的走卒捕快见了我视若未见,朝庭里的兵丁撞见我也都漠然而去,至多斜眼看我一眼,交头接耳嘀咕一番。但没人上来拘捕我。
有时候我走过繁华热闹的集市,有时候穿过寂寞的街弄,偶尔站在古老的城墙上看看夕阳,更多躺在街衢墙角里漠然地看着路上车来人往。
这世界还是那个样子,这人间也没有丝毫改变。
只有我,成了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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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了个乞丐,衣衫褴褛,浪迹于人间。
忍受人间的风霜雪雨,也忍受豪强的责打凌辱,但我已如木石,任由一切强加于我身。
我知道,我已死了。
这个躯壳,仿佛已不属于我。
有一天,我踉踉跄跄地,居然走到了大黑山。
大黑山,是一片焦土,看不到一片绿色,没有一丝生机。
我茫然地攀上山梁,来到大石旁。
杏儿的母树,那株古杏树,枝干枯干,早已死去多时。
我颓然地跪倒在树下。
泪水模糊了我双眼,我伏在地上,哽咽失声。
我们只是蝼蚁!我们如此脆弱!我们不自量力!我们自取灭亡!
做奴仆奴隶,忍气吞声,才是天命!才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这天,这寰宇,如此强大广大!我们只是一粒尘沙!
我躺在大石上,不吃不喝,不死不活,又不知过了多少天。
我想,我就这样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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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使我活下来的,是一枚杏核。
那天,我站在悬崖边,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杏树下,崖峰里,一枚杏核,偶然进入我的眼帘。
我如遭雷击,怔了半晌,似乎清醒了些,小心翼翼地攀下悬崖,捡起了那枚杏核。
我回到大石上,仔细地端详着,视若珍宝,藏在贴身的胸口,然后,我攀下山梁,走出大黑山。
我经历了千辛万苦,跋山涉水,来到东海边,在临海的山头,找了一片宽阔避风又松软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种下那枚杏核。
自此,我在海边结庐而居,日日守护在侧。
第二年春天,一株幼芽,破土而出。
第三年,小苗已长成一株拇指粗的幼树,根系延伸开去,已能独挡风雨。
我不敢有丝毫大意,小心呵护。心想,此生,能与杏儿这一丝遗脉终老海边,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