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一场暴雨,冲刷尽了白日树林中那场战乱的斑斑血迹。
这一夜,黎曜站在东堂宗山巅之上,凌烈的风吹着衣袂狂舞,他望着一个方向,站了整整一个晚上。
褚庭岚一路上是紧紧贴着遥知回的携月山庄,遥知虽然仍是对他笑了,但他怎么会感觉不到这个笑背后藏着的东西。他想起遥知对他说,他回家了,家没了……想到此,他便挨得更近了些。遥知不想说他也便不提,这样没法说安慰的话,于是干脆以身示意,用温暖来慰藉他。
只是到了携月山庄门口,遥知又开始了,找准了他耳朵最痒的地方,轻轻念:“你这样容易叫人误会。”
褚庭岚把他当烫手山芋扔了出去。
周已成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万罗娘的厨房,并在厨房的竹筐下偶遇刚刚拿到新战利品的星烁,两人默契对望,很快公平分赃。
白日里发生的事像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平静的被遗忘,只是在一切都被无星的暗夜笼罩住没有了声响之后,才渐渐发出悲叹来。
周已成站在书房门口手臂一挥,一只黑色的鸟很快和这夜幕融为了一体。这里没有点灯,一点光亮也没有,周已成还是站着,看不到他在看向何方,看不到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像个雕塑。
派出去的弟子还是没有消息,想到此,黑暗里的雕塑才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
褚庭岚本是已经睡了,他把遥知这个山芋扔出去之后,就一个人气鼓鼓得回了房间。奇怪的是,遥知一直没有来敲门。褚庭岚靠在床上,用手指敲着膝盖,按照往日,遥知早就阿岚阿岚的叫着,问睡了吗聊天吗,晚安之类的,总之睡前不来看一眼是绝对不可能的。
褚庭岚正觉得奇怪,大门终于咚咚咚的响了起来,声响比平时缓慢,所以他有些拿不准,是遥知吗?不过还没等他开口,门外之人先出了声。
“阿岚?你睡了吗?”
果然是遥知。
“还没。”褚庭岚蹭到床边,一边应着一边准备穿鞋。
遥知却又开口了:“你不用起来了,今天一定累了吧,睡下吧!我也回去睡了。”
褚庭岚两手提着鞋,还没来得及套在脚上,门外就已经没了声响。他就保持这个姿势愣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将鞋放回了地上。一个时辰后,褚庭岚终于挖掘出了一点点睡意,抱着被子努力闭上眼睛,然后又猛地睁开。
遥知有事,绝对有事!
他披了衣服出门,遥知的房间就在拐角处,不出十步便到。褚庭岚站在门口,先是轻轻叫了一声,没人应,这才勾了手指敲在门板上,还是没人应。
夜里的敲门声显得有些突兀,褚庭岚在遥知的门口站了许久,最终也没等来开门的人。
……
已是深夜,携月山庄此时已经是一片寂静,而在另一个地方,却是另一番光景。
一条长街之上,灯火通明,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人群熙熙攘攘走得惬意散漫,若是只听声音,哪里想得到这样的光景是在夜里。长街尽头之处,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大殿,白玉铺路翡翠镶柱,檐角上挂着金子做的铃铛。
放在一般人眼里,一定会对着这里羡慕感叹,可是在岳冷凝的眼里,此时只写满了一个字——俗!
大殿里每个角落都放着一块火红色的石头,散发出的热量烘烤得整个大殿有些燥。穆裳渊从里面出来,就见岳冷凝站在大殿正中,拧着眉头一动不动,脸颊却已经染出淡淡得红晕。
穆裳渊指了指大殿中间两侧的石头,就有人立马小跑搬了出去。他自己则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慢慢挪到了岳冷凝身后,然后双手一扣,扣住了岳冷凝的眼睛。
锃——!
利剑出鞘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内!瞬息之间,岳冷凝的剑已经抵住了穆裳渊的脖子。
“喂喂喂,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这么认真?火气太大?那我叫人再降降温?”穆裳渊一手高高举过头顶,一手试探性的去拨自己脖子边上的利剑。
“我可没功夫和你开玩笑!穆裳渊!我看不起你!你为了钱财勾结魔族!你……”岳冷凝顿了顿,举剑的手狠狠一挥,将剑收了回去。
“我什么?你大半夜跑到我这里,就为了跟我说这个?为了钱财为了钱财,凝儿,这话我听了太多次了!可我还是每一次都跟你解释,我不为钱财,我为你!”
似乎也是这话听了太多次的缘故,岳冷凝不能闭起耳朵,所以只好狠狠转身,眼不见为净!
“我今天不和你说这个,我以后都不会再说了!”岳冷凝咬咬牙,将恨意都碎在唇齿间,“我来是奉师父之命,调查魔族后续动向!”
穆裳渊似乎有一种专爱找人嫌的爱好,岳冷凝不看他,他却偏要绕过去站在她面前。
“你师父?好凝儿,看来你没有把天玺殿和魔族的事告诉你师父啊,要不她老人家绝对不会叫你来这里见我的。”
岳冷凝一直盯着大门外,余光都不想扫到穆裳渊一般。
“我只是不想在师父面前提起你的名字,免得她老人家心烦!你最好如实告诉我魔族后续动向,这一次勾结之事我便不向师父提及。还有,”岳冷凝重新梳理里气息,“不要再叫我凝儿!”
这一声郑重深沉,将两人的思绪都拉回了从前。
从前,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岳冷凝没入瑶漓之前,是个孤儿,她的身边只有一个比她大两岁的哥哥——穆裳渊。当然,这个哥哥也是半路捡来的,看她可怜,心生怜悯才搭伴一路前行。
后来岳冷凝遇到了瑶漓掌门岳薇。
岳薇问她:“你叫什么?”
“冷……凝月。”
“入我瑶漓,要更岳姓,你可愿意?”
“愿意。”
“那今日起,你便叫做岳冷凝,随我一同回瑶漓仙居吧!”
……
可惜,瑶漓不收男弟子。
穆裳渊只能站在破旧的草屋前看着两人离开,他盯着岳薇腰间那枚瑶漓环玉,心里想,真好看啊!
接着他又想起凝儿临走前对他说的话。
“不用陪我流浪了,你可以找个好归处了。”
对呀,要找个好归处,才能再见到凝儿。
于是有一天,天玺殿尊主突然多了一个养子,名为穆裳渊。
又是某一天,天玺殿穆少主高头大马带着两对人从正街风光出行,所到之处皆是红霞铺满,金箔漫天。
人们议论,看这架势,穆少主是要娶亲,娶的是谁却不知道。
所以好奇的人们一直等,等来的却还是穆少主一人。他从正街风风光光出去,仍从正街大摇大摆的回来,权当街边的低笑是对他漫天金箔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