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走得半个钟头，渐听得从远处传来哗哗的水流之声，顺平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山洞里哪有水流，及至师傅矿灯照处，果见身前现出一股水流，随即看到前方洞壁上的源头，竟从石缝中流出一股清泉，流到前方四五丈处积成一个小潭，水潭不见溢出，也不知渗到哪里去了。
老人灯光一转，顺平差点叫出了声。在水潭左近石头上，赫然长着七株红色的蘑菇，正如往年师傅采回去的一样，如鲜血一般红。
老人将矿灯交给顺平，自己亲自动手拔蘑菇，顺平好奇便拿矿灯四处照，想看看其他地方还有没有蘑菇，什么也没找见。老人没了亮光，知道徒弟心思，骂道：“挨刀的看啥呢，照着我，只这几朵了，每年就几朵，夏天浇灌以后我就会来采。这东西认准了窝，每年只在这里出。”
那红蘑菇通身皆红，一窝七朵，两朵未开，还是骨朵儿，另有五朵已撑起了帽檐，宛如几把红伞立于石上。在红菇脚下还生出几缕红须附于石上，倒像一只手掌撑在地上，凑近看时，红菇内有隐隐红丝流转，宛然活物，顺平从未见过如此神异的蘑菇。问道：“师傅，这红菇以前我也见过，今天这样看着，怎么有点怪呢。”顺平很小声，好像这一问能得到什么惊天大秘。
老人正将一根根红须从石上摘下，然后小心翼翼将红菇从石上拔起，一边做一边道：“以后你就要自己来摘了，这红菇叫石莲，我第一次见时年纪比你大得多，当时也觉得怪异，那时因为现在看到的红菇是活的。”说着便将拔下的红菇用黑色塑料袋装了。起身说了声“走”，便要往洞外走去。
顺平边走边想，红菇真好像有生命一般。提着矿灯四处照看，只见洞内宽广，四面都有许多怪石，脚下也多是碎石块，少有泥土，因为要时刻照着师傅走路，不及四顾，也没看清，此时老人似是放松下来，便又开始点起旱烟，洞内道路有些爬坡，老人边爬坡便抽烟，便有些气喘起来。
师徒二人走出洞口，仍沿着崖壁攀藤附葛往上爬，顺平跟在师傅后面，这时要往上爬才觉得师傅动作迟缓，手脚不便。原路返回时溪水小了些，好容易走出山谷，拐上左侧山腰。
顺平看到对面山腰上一片老松林，知道那是来时之路。老人忽停下来，指着前方山顶道“你看。”
顺平沿师傅所指看去。只见天空碧蓝如洗，四面高山巍巍，天边一座山崖斜着伸出，崖下是光溜溜的千仞石壁，如土山上生出一个石瘤，石峰上立着一株碧绿巨伞，伞盖遮住了大半石峰，还有很多枝叶伸出崖壁，在对面山腰看去，让人顿生一种孤傲遗世之感。
“那里就是背阴梁子吧？”顺平问道。
老人点了点头，仍叼着烟袋，顺平好像想到有事要问，又一直想不起来，当下也不去管，师徒二人过了小溪，回到家时已是午后，老人吃过午饭都有睡觉习惯，顺平将石莲放在屋角水缸旁，洒上水等骨朵儿打开。
刚放好石莲便听电话铃响，接起一听却是镇上乔院长打来的。听见顺平的声音就焦急道：“顺平，乔欣又发病了，从昨晚开始就不断起红疹，今早就痒得不行，现在药都用完了，你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弄点药救她。”
顺平先是吃惊，因听师傅说不会复发，怎么乔欣会复发呢？又想到乔欣所受痛苦，只觉一种恐惧，心痛笼上心头。他没经过这样事，也忘了说些其他的，或者他也不知如何答复。只“哦”了一声，急匆匆挂断了电话。
看着屋角那几棵石莲，顺平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向师傅求说，心知石莲得来不易，城中病患太多，若是让师傅只救乔欣一个，未免有些私心太重，可是灵药不多，思来想去，还是等熬出药油再说。
石莲在屋角才放了一个多小时便已打开了菇帽，老人开始烧油熬制。与往年一样，顺平早将石莲洗净撕成小条，以前不觉得怎样，这时动手撕起来，刚才洞中的怪异感觉又袭上心头，竟久久下不去手，最后只胡乱撕成几大条，不像往年撕得那样细。稍微晾干以后便倒入热油中。
师徒俩看着那一条条红菇在热油中翻滚，听着锅中咋咋之声。老人只低头看，顺平又有那种奇怪的感觉，好像置身于医院的地库里，看着身边一个个得了疫病的人翻滚，哀嚎却又无法挣脱。
那些红菇翻滚一阵便停止了，也没了声响，慢慢漂浮起来，似乎不再挣扎，由红色慢慢变紫，老人将油锅抬下，直等那些红菇完全变为灰褐色才将废渣捞出，用塑料瓶装出来看，只有两斤左右。
顺平正想着如何跟师傅提出拿药去救乔欣，师傅已起身道：“镇上病人太多了，咱们救不了这许多人，这些药就留在这里吧，你这段时间也不要出去了，现在既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有药，更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不然你我都将大祸临头。”老人说着便往门外走去，随即坐在石阶上抽起旱烟来。
傍晚时分，天空黑沉沉的，黑云几乎压到山顶上，顺平本想对师傅求说给乔欣送药，可话未出口，先被师傅堵了回来，辗转到了深夜，窗外电闪雷鸣，一阵风一阵雨。他一入睡就看到乔氏医馆那些病人，鲜血淋漓的画面让他难以入眠，他若是什么都不做，乔欣也将变成那样子。
顺平从小自由自在惯了，何曾有这般难以抉择的时候，这事要是去问师傅，被骂一顿不说，药肯定也拿不到。绝境之中总会想到惊人之法，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荒山雨夜，一个瘦小身影在林中穿梭，他全身湿透了，头发贴着额头，只一个劲狂奔。
太阳出来的时候，顺平走在寒山镇外的山路上，他不顾地下干湿，深一脚浅一脚往大路跑去。
大雨把天空洗得很干净，没有一点云，地上雨水横流，或成小溪或成小潭，四处流动。
远处的寒山镇，幢幢房屋伫立，寂静无声，没有一丝活气，甚是阴森。
还是上次那间病房，乔欣的脸色比前一次好一点，红点也不似前次多。没人知道她怎么会复发，全只当是突发情况。
顺平此次送药和上次大不相同，除了乔院长笑脸相迎，乔欣万分感激之外，余人都冷着脸。
乔欣用药之际，顺平便想抽身离开，刚站起身，很多人都聚集过来。先是专家组的一名女大夫冷着脸说：“我记得你们之前说过，这药极为珍贵，山中再难寻到，怎么现在又有药了，所谓灵药，莫不是你们自己种植的吧？”
顺平阅历虽浅，但众人的不悦溢于言表，他早看了出来。可是心直面嫩，不好起身离开，眼看来人越来越多，个个板着脸，不禁暗暗叫苦，听有人发问，也不及思索，随口答道：“是很难找啊，每年就找到几棵，炼出这么点药油。”
从在场众人神情看来，多半还是不信顺平所言，当下又有一名年轻大夫大声道：“你们师徒拿我们当小孩子哄吗？前两天拿来那么多药，今天乔欣复发，你连夜就把药送了来，有这样巧的事？”
顺平未经世事，更没人对他这样厉声喝问过，一时为对方气势所摄，竟说不出话来，也未去想他话中深意。乔院长在旁看顺平为难，连忙陪笑道：“各位专家，我看这孩子天真诚实，决不似撒谎的人，还是好好和他说。”
满以为这样说能缓和一下气氛，哪知人家根本不给院长面子。他话音刚落就有人喝道：“不愿透露药方也就算了，竟然把药私藏起来，早知道你们当地人都这样自私，我们就不该来。”
这话把乔院长噎住了，一张胖脸涨得通红，连脑袋瓜也是红的。
顺平听这人说他自私，心下气不过，正想顶回去，又想到他们甘冒奇险，远道而来，着实不易，这才怒火渐消，起身道：“这药并不是种植的，但是别处也找不到，不是我们自私，因为一年只出几棵，今天送来的药也是昨天刚刚采到的，再要有药只能等明年了，这些都是真的，骗你们做啥呢，这些得病的都是我同乡，我比你们更想救他们呀？”
“那为什么不给我们药方。”
“说出药方”
“到底是什么药，只有你们这里有吗？”
“哼，就是藏私舍不得。”
“他们既然有药，兴许还知道这时什么病，要问个明白，到底从哪里传出来的。”
很多人着恼都嚷起来，乱做一团。忽有人道：“廖教授来了，廖教授来了。”
休息室本来不大，众人让开一条路，廖小志穿着防护服进来，里面未穿白大褂，他面色疲惫，声音有些沙哑，眼皮好像重得难以睁开。
廖教授并未看乔院长，径直坐到顺平旁边，缓缓开口道：“小伙子，我们很感谢你送来了救命的药，可这个事却让我们又喜又悲。”
室内静了下来，众人都在听他说话，包括顺平。
教授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顺平并不傻，当然知道他们所为何事，点头回答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