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气萦绕,帘幕低垂,便是装饰的瓷瓶中,都另换了一批花朵。
看来这些东瀛人对这位茶圣传人格外自信。
仅仅在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内,他们就将这斗茶的茶堂换了一番模样,颇有些故弄玄虚的意思。
沈却不动声色地看着对面的风间清和,对方一袭江户时代的装束,看上去倒也是像模像样。
风间察觉到沈却的视线,也是抬头微微一笑。
宽大的袍袖盘在茶案上,上头绣着的也不知是什么东瀛异兽,倒是栩栩如生,无端让人害怕。
沈却自然不惧,神情里甚至还有些懒散淡定的意思,似乎浑然不把这比赛放在眼中。
他并不急,只淡淡地看着对面的东瀛人煮茶。
风间清和的手法相较之前的伊藤,又是高了十倍不止。
茶道最是在细微处见功夫,风间手指柔韧瞬息无形,才见光影闪烁,突而却是已换了下一道。
衣袂纷飞之间,看得在场人目眩神迷,连连夸赞其茶圣传人的身份。
风间置若罔闻,不受外界言语干扰,对茶之一道,仍是怀了敬畏之心。
沈却看得出来,先前两人一个沽名钓誉,一个茶艺低劣,面前这位风间,才终于称得上一句茶道大师。
他这般的功夫,从小应当修习的是禅宗入定之法,而非茶道本身。
只是无论他再如何,东瀛茶道仍旧不过是萤萤之光,根本不配与日月争辉。
过不多时,风间已将三人份的茶烹煮完成,每位评审一人便有四个茶碗。
风间清和十岁时便在茶道上展现出出色的天赋,在父亲举办的斗茶会上一举击败了多名东瀛茶道高手。
十五岁时,他已出家修行,不问世事。如今来参加这斗茶会,已是主办方千求万请的结果。
三位评审如今能品尝到茶圣传人的茶,更是激动不已。
第一杯茶,甫入喉间,便觉有一股活泼的劲头传来,樱花的气息充满灵性地钻入窍腑,仿佛人都跟着年轻了几岁。
风间沉稳的声音同时响起:“初春之始,吾采山中第一批樱花,使其香气浸透茶叶,孕育新生之感。”
评委细细点头,迫不及待去瞧第二只茶碗。
方才揭开盖子,莲香扑鼻而来,瞬间便吞没了屋内点燃的线香气息。
一时间,仿佛让众人感觉自己身处于盛夏荷塘之中,闲适气息扑面而来。
“莲花清甜,莲子清苦。吾将这两样东西分别加入夏茶中,恰好可以中和味道。”
评审又是一一点头,不必探究第三只茶碗,众人也能想到此乃秋茶。
白菊淡淡地漂浮在茶碗之上,饮之安神,让在此已经坐了整个上午的评委们精神为之一震。
最后的冬梅,虽然格调高雅,但有沈却的梅茶珠玉在前,难免有些寡淡。
只见他慢斯条理地开口:“吾之先祖将禅意引入茶道,吾不才,未能有先祖天赋,只能创此轮回茶,望诸位不弃。”
四季轮回,这话瞬间拔高了这四杯茶的档次,评委们不禁纷纷点头,基本已经认定风间清和便是今日的胜者。
但出于礼貌,他们仍是看向了沈却。
沈却微笑地递过茶碗,请人端至评委面前。
镜头专门给茶碗一个特写,只见茶汤透明无色,不知其中又有什么奥妙。
评委们狐疑地对望了一眼,料想沈却这一杯茶根本无法超越风间清和的轮回茶,干脆一饮而尽。
空,无尽的空。
恍惚间仿佛进入另一个静止的世界,水不流,花不开,一切近乎于死寂。
连生命之大美,都随之黯然失色。
评委骤然抬头,对上沈却荣宠不惊的眼眸,惊觉身上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再看身旁两位评委,竟是与自己完全相同的反应。
他怔怔地出了回神,这才心惊胆战地发问:“沈先生,这究竟……是何等神茶?”
沈却神光清冷,淡淡答道:“风间先生以茶寓四季轮回,在外人看来自然是上乘之作。”
“可恰巧因为你过于执着禅与茶之间的关系,才使这一出轮回茶染了俗气。”
“我这一道茶,名为空。”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相比风间先生所想要表达的生生不息之感,其内容本质仍旧没有从‘我’这个独立的个体中脱离。”
“而我所想要表达的空,是没有‘我’的空,这样的空,象征着独立个体的死,却是世界的活。”
他这段话用东瀛语和中文分别说了一遍,却都是格外的晦涩难懂。
几位评委也只听得云里雾里,颇有些发愁,不知这场胜负该如何判决。
谁想风间清和竟是缓缓站起身来,在沈却面前拜倒。
用极其流利的中文开口:“先生大才,吾甘拜下风。这场比试,是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