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秦福的禀报后,嘉靖沉默了一会儿。
秦福偷眼瞧了一下,发现他这位主子万岁爷,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若说嘉靖这人的心性,似乎总少不了刻薄寡恩的描述,包括朱载垚自个儿也是这么认为的。
唯独看着嘉靖进宫,陪着他长大的秦福知道,嘉靖那颗心,是让命运给折腾冷掉的。
嘉靖不是正德,一辈子得天独厚。
在家里,是唯一一个嫡长子,福窝子里养出了无法无天的个性,再荒唐也有人宠、有人哄,外朝的群臣还没有一丁点儿办法。
作为藩王家的孩子,朱厚熜从一开始,就是被当成一头猪,混吃等死一辈子的命。
十二岁,父亲没了。
十四岁,突然被指定为皇帝,以为自个儿能活得像个样儿,结果面对的是嘉隆万之前最强权臣杨廷和。
而这个权臣,让他认自个儿从没见过的孝宗皇帝当爹。
至于葬在老家安陆的亲爹,自当没这个人。
得知这个消息时,朱厚熜还没踏进北京城呢!
设身处地地为他想想,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就为了给自己的亲爹正名,蹲在北京城外和满朝臣子僵持了一个多月……
那时候的嘉靖,可一丁点儿都不薄凉。
可经历过大议礼,舍了自己的名声,撕了“英主”的脸皮,好容易保住了自己的亲爹……
命运,依然没有放过他。
大儿子说走就走,前前后后只活了两个月不到的时间。
原配妻子说没就没,嘉靖为她上了“孝洁肃皇后”的尊号。
唯一可以抚慰他内心的母亲,匆匆离开了人世,让他失去了最后一点作为人可以获得的温暖。
五个女儿,三个没活到成年……
七儿子活了几个月,五儿子活了一岁,二儿子活了十四岁,三儿子一副随时死给你看的架势。
六儿子到底怎么没的,他自个儿都没搞清楚。
要不是朱载垚一魂所系,从后世穿越到眼前来,这个八儿子又是一场少年早逝的悲剧。
为什么修仙?
因为嘉靖看了太多,他打心眼儿里怕了。
大明朝开国两百年,还没有一个皇帝这么深彻体会到,什么特么的叫特么的“孤家寡人”。
所以,朱载垚轻飘飘的一句话,戳到了嘉靖那自我封闭多年的心坎儿。
“哼!”
心软归心软,嘉靖这个死傲娇依然还是保持着八风吹不动的样子。
“那就让他拜,把那些个道藏读熟了、背透了再说。”
秦福心想,您老这还是怕儿子抢了自个儿的仙气,直接把人家安排到十几年以后了啊?
“把陶真人叫来,”嘉靖吩咐道,“给老八主持拜师礼,不能简陋了。”
得!
秦福算是看明白嘉靖了,这就是位纠结怪。
既高兴于儿子和自己有共同话题,又得悉心防备着儿子目的不纯,可回头又害怕亏欠了人家……
可见“仙童”与“妖孽”的矛盾,在已经修仙修上头,自我催眠到极点的嘉靖头脑里,是祛除不掉了。
秦福对嘉靖今天异样的思考,一下让清馥殿尬住了。
嘉靖等半天,没等到回应,忍不住瞟了秦福一眼。
“嗯?”
“哦哦!”秦福如梦方醒,赶忙反应过来,“奴婢这就去安排……这就去。”
说完,他一溜小碎步,就往清馥殿外跑去,打算去召唤陶仲文给嘉靖父子主持拜师礼。
可没等他跑到殿门口,就听见外头传来朱载垚清脆的声音——
“你就是严嵩?”
坏了!
秦福心头一紧,猛然一个加速,像兔子一样窜出了门外。
他打眼一瞧,就看见朱载垚仰着肉乎乎的小圆脸儿,好奇地盯着弯腰致意的老严嵩。
以秦福对均王的回忆,在他还叫朱载土夙时,就曾因为自个儿那群清流老师的影响,对严嵩颇多微词。
小主子!
您可千万别跟严嵩对上啊!
深深掌握着嘉靖内心的天平走向,因而在换首辅和换袜子一样快的嘉靖前期屹立不倒的秦福,是知道严嵩分量的。
这位六十三岁才入阁,却已经二度为相两年首辅的严阁老,眼下的地位稳如泰山。
一个排位最低的庶出皇子,真不能跟他起冲突。
秦福跑到朱载垚身后,已经顾不得主奴礼节,伸手就要把朱载垚抱起来,撒丫子开溜。
可一双手忽然从旁边伸出,死死扣住了秦福的腕子!
秦福挣了两下,竟如同被镣铐锁住一般,丝毫挣脱不得?
他惊讶地看向了旁边,对上了一双透着恭顺的眼睛。
李芳?
你啥时候学会这本事的?
俩太监的较量,朱载垚和老严嵩都没看在眼里,他们只是在彼此对视。
半晌,朱载垚笑了起来。
“严阁老,孤王有一桩好买卖……”
“凑个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