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除去林老头的惊讶，大多数人还是瞪大了眼睛。
一是因为台上说书先生气态不凡，看样子也就二十岁左右的年纪。
黑色大褂毫不突兀，袖口挽起雪白的里子，如阳春白雪般让人舒坦。
他看上去虽然年纪不大，且刚刚在台下似乎和中年妇女略有争执。
可到了台上，整个人气质就变了。
尤其那双眼睛，说不上灵动，反倒是深邃无底，如深井一般波澜不惊。
反倒是像阅尽繁华之后的铅华洗尽。
除此之外，他的嗓音也极富特色。
并非是当今年轻人经常在手机中听书软件中，复述小说的磁性嗓音。
而是如同一坛尘封多年的老酒，一字一句都透着醉人的腔调韵味。
再者，你若是说三国、杨家将、水浒这样的戏，观众大概是不太在意的。
可台下刚刚因为戏子起了争执，你就要说戏子的故事。
更是让人情不自禁竖起耳朵，期待着下面的故事。
有了这样三个条件，就使得台下落针可闻。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说书人的脸上，就连舞台一侧捡龙虾的杜小若都被大家忽略了。
舞台一侧，杜小若手指微微颤抖，直到现在她还没有捡起一只龙虾。
就像有些人害怕尖嘴的鸟类，这种恐惧或许除了当事人会觉得匪夷所思。
就像女孩子会怕虫子，有些人反倒是觉得软软胖胖挺可爱的。
同样，有人怕蛇，也有人觉得滑滑凉凉很好玩。
所以捡起这么一大堆龙虾，对她来说真的太难了！
偏偏这不仅是那个女人吩咐的，同样也是林老头要求的。
刚刚林老和自己说话的时候，眼神里的愧疚怎么也藏不住。
其实她也不怪林老头，这个剧场能维持到现在已经很难得了。
本就岌岌可危的剧场，根本经不起别人投诉。
何况那个找茬的女人并不是普通人。
无论是为了整个剧院，还是为了自己能有地方唱戏，这龙虾，她必须要捡！
可当她的手再次即将触碰到龙虾之后，她又害怕了。
就在这个时候，杜小若听到不远处的说书人继续开口说道。
“既然我们说的这故事主人公是戏子，那我就先告诉大家什么是戏子……”
听到“戏子”二字从隔壁这个说书先生口中说出来。
杜小若心里突然一阵酸楚……
戏子说的自然是旧时候的戏曲演员。
旧时的戏子位于下九流之末！
地位比娼ji还要不堪！
因而这个词，无论是古今都是贬义十足！
别人说这个词也就罢了，隔壁的说书小哥哥怎么也会这么称呼自己？
难道在他的心里，自己就是戏子么？
旁边说书人的声音还在继续，落在杜小若耳中却及其刺耳。
“一流巫二流娼三流大神四流梆。
五剃头的六吹手。
七戏子八盗窃九卖糖。
这是以前的下九流。
啧啧，你听听，下九流中的戏子排第七，就比盗窃的好一点……”
还坐在台上的杜小若听到这，泪珠儿差点就掉下来。
她贝齿用力咬住嘴唇，这才没让眼泪流出。
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说书小哥哥，懂得多，对谁也都和和气气的。
刚刚他还为自己叫好，还想替自己解围呢！
难道……
是因为不敢得罪那个女人，所以故意的么？
嗯，一定是的！
这么好的小哥哥，肯定是故意的！
柔弱如小兔的杜小若，就这么说服了自己，说书的小哥哥不是故意的，他是有难言之隐。
可心里这样想着，她的嘴唇却被牙齿咬得更痛了。
“戏子又叫伶人，‘伶’一个单立人，一个令。
拆开来解读，那就是人让伶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说白了，那就是讨人乐呵的职业。
因此，旧时候的戏子归在了下九流。
今天我们讲得这个戏子，哎！
巧了，也是个唱昆曲的！
好巧不巧，也喜欢唱《桃花扇》！”
台下观众似乎听出了说书先生的画外音，哄堂大笑。
他们的眼神时不时戏虐的落在一旁杜小若的身上。
戏子、昆曲、桃花扇！
这说书先生的确有意思。
至于那个中年妇女，一脸的满意。
嗯，有眼力见！
此时再看这个说书的小年轻是越看越顺眼了。
她都要考虑，等会要不要打赏点这年轻人点真金白银的钞票。
与此同时，台上的杜小若的手指再听到台下的笑声之后，终于不再颤抖！
稳稳当当的拿起一只龙虾，任由龙虾的钳子夹在自己的手指上。
她凄然一笑。
都说十指连心。
可手指不疼啊，倒是心。
疼的厉害……